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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鞍匠屯的飯店,白天打尖的人多,晚上難得有貴介公子宴客,自然奉承周到,兩人才一坐下,就有店夥送面巾、送茶水,忙個不停。

  傅格非取起茶盅,喝了口茶,一面抬頭笑道:「林兄此次出關,不知是到哪裡去的。」林子清也舉起茶盤,喝了口茶,道:「熱河。」傅格非又道:「林兄去熱河有何公幹?」林子清道:「在下有一位世叔,在熱河開設鑷局,專走關外諸省,在下浪跡江湖,一事無成,才想去他鏢局看看。」傅格非看了他一眼,臉上不禁流露出惋惜之色。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試探著道:「以林兄一身所學、去投效鏢局,豈不埋沒人才?」林子清淡然一笑道:「在下一個江湖人,只有在江湖上謀出路,除了幹鏢局這一行。還有什麼可以於的?」

  傅格非道:「小弟和林兄,雖是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兄弟論交、林兄如願意到京都去,小弟或可效勞。」林子清微微搖頭,笑道:「傅兄盛情,在下十分感激。京都富貴繁華之地,對在丫這樣的江湖人,未必適合。」說到這裡,三名店夥,已經陸續送上酒菜。青兒取過酒壺,替兩人面前斟滿了酒。

  傅格非舉杯道:「林兄救命大恩,小弟不敢言報,這杯水酒,是小弟敬林兄的,也是慶賀咱們萍水訂交,小弟先幹了。」說完一飲而幹。

  林子清和他對於了—杯,說道:「咱們既已訂交,博兄再說救命之恩的話,那就俗氣了。」

  傅格非爽朗—笑道:「林兄說的是,小弟該罰。」青兒替兩人斟滿了酒,他果然舉杯又幹了一杯,抬眼問道:「林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林子清道:「寒舍只有家母一人。」

  傅格非眼珠一轉,又道:「林兄貴庚多少,還未成親麼?」他兩杯下肚,一紅核臉,已經有些熱烘烘的起來!林子清道:「在下虛度二十四,落魄江湖,哪有妻房?」柏格非忽然笑了笑道:「林兄長我四歲,我該叫你大哥才是。」

  他沒待林子清開口,接著道:「林兄一表人才,文可濟世,武足安邦,決非池中之物,小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林子清笑道:「傅兄但說何妨?」

  傅格非道:「小弟有一個舍妹,今年十九,小弟不敢誇口,也足以稱得上才貌雙全,林兄如果不嫌棄的話,小弟願意全力促成……」林子清慌忙搖手道:「傅兄說笑了,在下一個江湖人,怎敢高攀?」

  傅格非正容道:「林兄怎好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論出身低,小弟說過,林兄決非池中之物,舍妹如能有林兄這樣一位英雄夫婿,是她的造化。」林子清苦笑道:「傅兄過獎,此事萬萬不可再提,在下……」恰好店夥又送上菜來,傅格非望著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說下去。

  酒菜陸續的上來,已經擺了滿滿一桌。雖然說不上山珍海味,但做得口味極佳,在一個小屯的飯店裡,能做出這樣的菜看,已算是上等筵席了。

  林子清看看滿桌菜肴,說道:「傅兄何用點上這許多菜肴?」

  傅格非格地笑道:「小弟得和林兄訂交,這是小弟有生以來唯一值得慶賀之事,小弟還嫌這些菜太少了呢!」林子清感動地道:「傅兄把在下說得太好了。」

  傅格非已經有了幾分酒意,臉上一片緋紅,雙目斜眠,問道:「古人謂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小弟把林兄視作知己,不知林兄是否也把小弟當作知己?」林子清道:「傅兄把在下視作知己,在下自然也視傅兄為知己了。」

  傅格非雙目乍睜,說道:「這是真心話?」林子清道:「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在下說的自然是真心話了。」

  傅格非舉起酒杯,朝林子清道:「來,林兄,咱們乾杯。」一口喝了下去。林子清又和他對幹了一杯。

  傅格非道:「林兄,小弟今晚真是高興極了!」他一手取起酒杯,忽然「噫」了一聲,回頭道:「青兒斟酒呀!」青兒一手執壺,遲疑了下,說道:「公子,你平日不善飲酒,喝得已經差不多了。」傅格非道:「誰說我醉了?你快斟酒,我還要和林兄再喝三杯。」

  林子清也看得出來,傅格非確實已有幾分酒意,忙道:「傅兄原諒,在下也不勝酒力了,前人有兩句話:怡然恰好微醺處,爛醉如泥俗了人,咱們莫作俗人。」傅格非這才點點頭道:「林兄說的也是。」

  店夥送上兩碗面來,林子清把一碗面吃了。柏格非只挑著麵條,吃了幾口,便自停筷。

  一名店夥趕忙送上熱面巾。柏格非吩咐道:「青兒,今晚菜做得還算不錯,你給我重賞夥計。莫忘了廚下司務的一份。」

  青兒應了聲「是」,說道:「公子和林爺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是否要回房休息?」傅格非點頭道:「林兄明日一早還要趕路,自該早些休息了。」

  青兒道:「小的領路。」林子清道:「傅兄貴介尚未用飯,還是要夥計帶路就好。」

  其實不用他說,兩名夥計,早已掌燈在邊上伺候,聞言連忙陪笑道:「是,是,管家只管請用飯,二位公子,請隨小的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客店夥計何等勢利,話聲一落,立即一前一後提燈照路,引著兩人往後進而來。到得上房,打開房門,點起燈盞,才欠著身讓兩人入內。一名夥計立即沏了兩壺茶送上。

  傅格非興致雖好,但酒量不大,此刻經風一吹,他自己也感到確實有些醉了,一手扶門,說道:「林兄還沒有醉,小弟倒確是不勝酒力了,真是遺憾得很,小弟失陪了。」

  林子清道:「傅兄請休息吧?」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林子清起床之後,披著衣服,開出門去,只見一名店夥手中拿著一封信,站在門口伺候。一見林子清出來,立即走上一步,陪笑道:「林爺起來了,傅公子吩咐小的,在這裡等候,有一封信,務必親手交給你老。」說著雙手呈上書信。

  林子清接過書信,只見信封上寫著:「面呈:林兄親啟。」字樣,不覺問道:「傅公子呢?」店夥道:「傅公子說有急事,天還未亮,就已經走了。」

  林子清心中暗自覺得奇怪,昨晚他並末向自己提起,何以走的這般匆促?一面點頭道:「好。」店夥陪笑道:「傅公子留下了一頭牲口,備林爺乘坐,就在店外伺候。」

  林子清又點了點頭。

  店夥巴結的道:「林爺如果沒有什麼吩咐,小的給林爺去打臉水。」

  林子清又點點頭,就回身進房,隨手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筆娟秀的字體,寫道:「書奉子清吾兄賜鑒:萍水訂交,快慰生平,兄實小弟一生中唯一知己,惟弟因事,五鼓即行,未忍擾兄清夢,仁立門前,依依者久之。今日一別,末墊何時,方得與兄把晤也。兄去熱河,如鏢局中未能得展長才,弟與當地都統,誼屬世交,特備介函一通,兄不妨一試。留劣馬一匹,金五十兩,非敢言贈,聊壯行色耳。臨書依依,不勝別緒離愁,奈何?諸維珍攝,小弟傅格非頓首拜上。」這封信寫得情文並茂,別情婉約。

  林子清看完這封信,暗暗忖道:「他和熱河都統,誼屬世交,他莫非是旗人?」

  再看信封內,果然折著另一個封信,上面寫著:「面陳傅都統親啟」。這口氣不太客氣,再看信封並末封口。林子清愈覺驚疑,順手取出信箋,只見上面寫了寥寥幾字,那是:「茲介敝友林兄子清前來,務希妥為照料,感同身受。」下蓋了一顆小小朱鈴,仔細一看,果然是兩個滿字。這封信,和他寫給自己的一比,一封文字之中,流露出無限友情,一封字行之間,卻似上司對下屬的口氣!傅格非,他會是誰呢?正好店夥送來臉水,林子清依然把信箋折好,收入懷中,盟洗完畢,吃過早點,就朝外行去。

  店賬不用說,傅格非早已會過了,店外,果見一名夥計,牽著那匹青鬃馬,在那裡伺候。看到林子清,立即哈著腰道:「林爺請上馬。」鞍頭果然掛著一個沉甸甸的紫色小包裹,正是昨晚那個為首的蒙面強盜打開來過的五十兩赤金,難怪店夥一直牽著馬在伺候。林子清雖覺受之有愧,但也只好受了。當下隨手取下一錠碎銀,賞給店夥,就跨上馬鞍,策馬而去。

  承德府,舊稱熱河,瀕熱河西岸,為一秀麗的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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