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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清康熙四十二年,建「避暑山莊」於此,亦稱熱河行宮,建築雄麗,極湖山亭台之勝。

  承德雖是一個山城,卻是府會所在,不,皇帝老兒避暑和木蘭秋狩的地方。市容繁華,縱然比不上京都,也不輸各地省會。尤其這裡是漢、滿、蒙、回、藏各族的人都有,在街上熙攘往來,服飾語言各殊,卻能相處融洽,各做各的買賣,互不相干,也沒有半點歧視。這座城,就像五種民族的大雜院,這種情形,更非內地各省所能看到。

  整座承德府城,要算西門大街上最為熱鬧,商肆相比,茶樓,酒館,三步五步,就有一家,這是因為這裡是出古北口第一個大城市,往來的商賈旅客,都要在此歇腳打尖,市面自然就越來越繁榮了。

  西門大街上,有一個小橫街,叫做探花坊。據說從前出過一個探花,街口還豎立著一座石牌坊,但如今大家都不叫它探花坊;改稱客棧胡同了。那是因為這條小橫街上都是客棧,如果有不知道路的人,問某某客棧在哪裡,人家就會指指小橫街說:「客棧就在那胡同裡。」於是客棧胡同就這樣出了名。客棧胡同,客棧少說也有八九家之多,其中以東升棧的規模最大,七間門面,有幾進深,不但房間好,招待好,前面一座金碧輝煌的東升廳酒菜更好。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也要上這裡來小酌一番。如果說全城是西門最熱鬧,那麼客棧胡同,是西門最熱鬧的所在了。

  客棧胡同八九家客棧,據說要東升棧客滿了,才輪得到其他客棧,但其他的幾家,也天天客滿。同行自然也嫉妒它,但東升客棧的老闆,長袖善舞,來頭不小,不但在熱河地面上吃得開,在官場中也兜得轉。諸如熱河都統衙門,道台衙門和行宮侍衛營,都有交情,據說連京城裡,都有紮硬後臺。照說,這樣一位財勢煊赫的人物,應該是熱河城裡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的人了,但說來奇怪、連東升客棧的人,除了只知道他們老闆姓乾,旁的就一無所知。

  乾老闆好像是神秘人物,當然也很少有人能夠看到他。於是有人猜測,東升客棧是京裡某一權相開的,所謂乾老闆,只是他家裡的一名家奴而已。這當然是猜測而已,誰也不能證實。

  這天的午牌時光,東升客棧門前來了一位紫臉漢子,看他年紀,約莫二十三四,身上穿一件藍布長衫,已經洗得快發白了,但他騎的一匹青鬃馬,卻是相當神駿,一望而知是一個江湖人。

  門口的小廝接過馬匹,一名店夥就迎了上來,含笑道:「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休息?」紫臉漢子道:「住店。」

  店夥連連拾手道:「客官請進。」紫臉漢子跨進店堂,那店夥又道:「客官要上房,還是要普通房間?」紫臉漢子道:「上房。」

  店夥聽說他要住上房,臉上笑意更深,躬身應「是」,一面陪笑說道:「客官尊姓大名,從哪裡來的?」紫臉漢子怫然道:「住店還要報姓名來歷麼?」店夥連忙陪笑道:「客官莫要誤會,這是官府昨晚出的告示,凡是授店的往來旅客,都得填寫姓名來處,每逢秋狩時候,都是如此,老客人都知道,客官大概還是第一次到熱河來吧?」

  「原來如此。」紫臉漢子神色釋然,接著道:「好,在下林子清,從江南來,這樣夠了吧?」店夥陪笑道:「你老好說。這是官樣文章,大家應付應付罷了,你老請隨小的來。」說完,領著林子清朝上房行去。

  東升棧的上房,當真稱得上等房間,地方寬敞,窗明几淨,陳設雅潔,榻上被褥全新。

  店夥陪笑道:「這房間客官還滿意麼?」

  林子清點點頭,舉步跨了進去。

  店夥立即沏了一壺香茗送來,一面伺候著道:「客官還有什麼吩咐麼?」

  林子清一面喝了口茶,搖頭道:「沒有了。」店夥退出,隨手帶上了房門。

  林子清在榻上躺了一會,然後開門出去,緩步走入東升樓,點過酒菜,吃了午餐,才向櫃上問了吉祥街的走法,飄然出門而去。

  吉祥街已經快要接近小南門,地方比較清靜,除了一家書肆和一家雜貨鋪之外,整條街上就沒有第三家鋪於。林子清原是打聽好了來的,自然並不意外,他在街上故意裝作來回找尋模樣,最後才緩步跨進書肆,朝店中一位掌櫃模樣的老者拱拱手道:「老丈請了。」

  那老者正在門口一張籐椅上吸著旱煙,抬眼望望林子清,才含笑道:「相公要買什麼書?」林子清道:「在下不是買書來的,在下想請問老丈一聲,這條街上,有一家鎮遠鏢局,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那老丈又望了他一眼,說道:「客官大概剛到熱河來的吧?鎮遠鏢局已經收歇了。」林子清微感錯愕地道:「鎮遠鏢局已經收歇??」

  那老者道:「這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老鏢頭林長慶過世之後,傈局就收歇了。」虎鞭龍爪林長慶,在北五省算得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鎮遠鏢局的龍虎旗遠走關外,三十年來,從未出過一點漏子。

  林子清臉上有些失望神色,拱拱手道:「多謝老丈。」回身朝外行去。

  一連兩天,林子清住在客棧裡,閑著無事,就往街上到處逛逛。

  這是第三天午後,他回到客棧,一進門,就見一名夥計迎著陪笑道:「林爺,上午有一位任爺,前來找你,小的回說你老出去了,那任爺說,下午再來。」

  林子清覺得奇怪,自己在熱河並無熟人,更沒有姓任的朋友,當下問道:「他有沒有說他叫什麼名字?」店夥道:「沒有,那位任爺只說是你老的朋友。」

  林子清沉吟道:「奇怪,在下這裡並無姓任的朋友。」店夥陪笑道:「也許你老忘了,好在他說下午還會來呢。」

  林子清漫應了一聲,就緩步回房。店夥替他沏了一壺熱茶送上,才行退出。林子清不知這姓任的是什麼人,他找自己又有何事,隨手倒了一盤茶,剛在窗下坐下。

  只聽門上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房門啟處,那店夥探進頭來,含笑道:「林爺,那位任爺又來看你老了。」

  林子清站起身,就聽門口店夥的聲音道:「任爺,你請。」接著就見一個身穿藍緞長袍,年紀五旬左右的人,緩步從門外走入,林子清只覺和他素不相識,但人家既然走了進來,不得不拱手肅客。

  藍袍老者不待林子清開口,就呵呵一笑,拱手道:「這位大概就是林大俠了?」林子清道:「在下正是林子清。」

  藍袍老者笑道:「兄弟任紫貴,上午趨遏未值,敞東翁慕賢若渴,午飯甫畢,又敦促兄弟前來,這回總算遇上林大俠了。哈哈,見面勝如聞名,得瞻芝宇,真乃快慰生平!」林子清看他滿臉堆笑,滿口恭維之言,心頭更覺納悶,慌忙抱拳道:「任老丈過獎了,上午在下有事外出,蒙枉駕見訪,未能迎逐,深以為歉。任老丈快請坐了再說。」說罷,連連抬手。

  兩人在窗前分賓主落座。

  林子清倒了一盞茶,道:「任老丈請用茶。」

  任紫貴雙手接過,堆著笑道:「不敢,不敢。」林子清道:「任老丈枉顧必有見教。」

  任紫貴輕咳一聲道:「兄弟在都統府忝掌文櫝,奉敝翁之命,特來向林大俠致候。」原來他是都統衙門的師爺。

  林子清肅然道:「原來任老丈是督署文案夫子,在下失敬之至。」

  任紫貴大笑道:「林大俠這麼說,那就見外了。敝東翁昨晚接到福邱來函,才知林大俠已經到了熱河,今日一早,就要兄弟前來促駕。熱河雖是小地方,但林大俠到了這裡,就是敝東翁的貴賓,說什麼也不該住在客棧裡了。」林子清心裡已經有些明白,所謂福邱來函,准是傅格非寫來的無疑,一面連忙拱手道:「任老夫子言重,在下前來熱河,原是投奔一位世叔而來,些許私事,怎敢有瀆都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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