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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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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酒肉和尚 猜拳的兩人,看得又氣又怒,左首一個喝道:「和尚,你這是什麼意思?」窮和尚笑嘻嘻地道:「兩位施主為了一杯酒,爭得面紅耳赤,窮和尚是出家之人,與人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沒事了麼?」口中說著,隨手在盤中抓起三四片鹵牛肉,往嘴中塞去。 右首一個怒聲道:「你怎麼可以用手抓菜?」窮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壓一壓,很快就會醉。施主佈施幾片牛肉,讓窮和尚帶它上西天佛國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舉,福德無量。」說完,已經走了開去。 右首食客氣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豈有此理。」窮和尚嘻嘻直笑,又高聲吟了起來:「肉要紅燒酒要醇,流連酒肉在風塵。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龍華會上人。」他那破竹似的喉嚨,怪聲怪氣,卻自以為韻味十足,洋洋自得。一邊走,一邊又東張西望,朝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邊上,忽然腳下一停,笑嘻嘻他說道:「還是這裡清靜些。」他朝祝靖合掌一禮道:「阿彌陀怫,小施主一個人坐在這裡,看來和我佛有緣。窮和尚這頓齋,總算是有著落了。」也不待祝靖答話,拉開板凳,就在對面坐了下來。 祝靖眼看這窮和尚雖然瘋瘋顛顛,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剛才那首詩,不但深含禪理,也稱得上是好詩,他家學淵博,平日除了學武,也兼及待丈,因此對窮和尚不覺肅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師父只管請坐。」窮和尚嘻嘻直笑,點頭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緣,窮和尚說不得只好叨擾了。」話聲一落,拍著檯子,放開破竹喉嚨,大聲叫道:「堂倌……堂倌……」 跑堂的趕忙跑了過來,皺著眉頭,說道:「和尚,你嚷什麼?」窮和尚倒掛八字眉一挑,兩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樓上專門伺候客人的,對不對?窮和尚上得起酒樓,就是客人,這和尚兩字,也是你叫的麼?」 跑堂的道:「那麼要我叫你什麼?」 窮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樓裡,喝酒吃葷,從沒出家人上來過,我怎會知道?」 窮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窮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師爹爹。像我窮和尚這佯,年紀老的,就得叫一聲大師爺爺。」跑堂的道:「我只聽人家叫大師父,老師父,哪有叫大師爹爹,大師爺爺的?」 窮和尚大笑道:「原來你知道,哈哈,大師父和大師爹爹又有什麼不同?難道你父親,不是你爹爹麼?」跑堂的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麼?」 窮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師爹爹,我佛如來一生氣,就會罰你跌一跤。」跑堂的道:「我跑了十幾年的堂,從沒跌跤過,你還是點菜吧,只是咱們這裡不備素菜。」 窮和尚道:「好,好,窮和尚從不念經,自然也不用茹素了。」跑堂的道:「那你就點吧。」 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師父,窮和尚道:「你聽著,先來鹵牛肉一大盤,鴨翅膀一盤,花雕二斤,再要廚下做一個雞絲火腿魚翅羹,炒蝦仁,紅燒蹄花,再加清燉香肉湯一大碗。」他一個人居然點了這許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賣香肉。」窮和尚道:「窮和尚知道你們這裡不賣香肉,你不會到對面弄堂口去給我買一碗來?」 跑堂的道:「好吧。」轉身就走。窮和尚喊道:「鹵牛肉、鴨翅膀、花雕二斤先來。」 跑堂的沒有作聲,到櫃上打了個轉,又空著手走了過來,但他還沒有走到窮和尚面前,突然腳下一絆,身子往前一沖,砰的一聲,摔在樓板上。這下摔了個狗吃屎,差幸他空著雙手,沒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輕。他滿臉通紅,爬了起來,一手摩著膝蓋,一蹺一蹺地走了過來。窮和尚大笑道:「阿彌陀佛,窮和尚不是說過,你不叫我大師爺爺,我佛如來會生氣的,如今果然應驗了。」接著「咦」了一聲,問道:「我要你鹵牛肉、鴨翅膀、花雕先來,你怎麼沒送來?」 祝靖聽得心中不禁一動,但自己就坐在窮和尚對面,根本沒看見窮和尚有何舉動。跑堂的有些氣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兩七錢三分銀子。」 窮和尚兩眼一翻,氣道:「你當窮和尚吃不起?」 跑堂的大聲道:「咱們這裡,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個人,要了這許多菜,分明是存心……」窮和尚聽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棠的後領,尖聲道:「存心什麼?你說我窮和尚存心訛吃來的,是不是?告訴你,窮和尚人雖窮,如果沒找到有緣人,就不會坐下來點菜。你不問問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窮和尚年輕的時候,就這樣把你從樓視窗摔到大街上去。」他口中說著,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雞般提了起來,手一伸,就提著他向檻外伸去。 這下直嚇得跑堂的大聲呼救,叫道:「大師爺爺饒命,小的有限不識泰山,你……你老千萬鬆手不得。」全堂吃客眼看窮和尚一手提著跑堂的伸出窗檻外去,全都吃了一驚。窮和尚聽得嘻嘻一笑,把手縮了回來,往樓板上一放,說道:「你早叫我一聲大師爺爺,不就沒事了麼?」接著伸手朝祝靖一指:「你問問這位小施主,窮和尚這一頓酒,是不是他請的客?」 跑堂的嚇得靈魂出竅,放到地上,雙腳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這位大師父說的不錯,他要什麼,只管送來,酒賬全算在我的賬上。」跑堂的哪敢再說,諾諾連聲,退了下去。窮和尚嘻嘻一聲,叫道:「喂,別忘了鹵牛肉、鴨翅膀、花雕二斤先來。」 這回,酒賬有了著落,跑堂的也吃了苦頭,哪裡還敢怠慢。一會工夫,就端著一盤鹵牛肉,一盤鴨翅膀,兩個一斤裝的錫壺,一起送上來,一面給窮和尚面前擺好杯筷。 窮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過酒壺,湊著嘴咕嘟喝了一陣,用他又髒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氣,來,來。」口中說著「來」,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盤中抓起幾片牛肉,往嘴裡塞去。祝靖看他一副幾窮凶極惡的吃相,暗暗攢了下眉頭,說道:「大師父請,在下酒量有限,已經差不多了。」 窮和尚抓著一隻翅膀,一陣亂啃,說道:「小施主是讀書相公,斯文得簡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窮和尚酒肉不忌,卻時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飽餐一頓,就可以餓上三個月,哪有什麼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幾片牛肉,剛剛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壺咕咕直灌。他一張嘴,又是酒,又是肉,幾乎忙得喘不過氣來。祝靖聽窮和尚說他像小姑娘一樣,不禁臉上一紅,沒去理他。好在窮和尚忙著吃喝,也沒工夫和祝靖說話。這時正是酒樓上生意最好的時候,全堂爆滿,猜拳賜令,響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舉目四顧,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沒來,卻來了這位一股饞相的窮和尚,吃相饞,還不要緊,最討厭的是他說話帶骨頭,瘋瘋癲癲,沒有分寸。只見跑堂的雙手捧著一個大大碗公,三腳兩步走了過來,說道:「大師父,香肉來了。」 他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盤鹵牛肉、一盤鴨翅膀、兩壺花雕,只這一陣工夫,已經一掃而空! 窮和尚一聽香肉來了,趕忙伸手去接,一邊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給我添酒,再來兩斤,吃香肉不可沒有酒,快快……」接過大碗公,也沒往桌上放,湊著嘴就喝。這碗香肉湯,熱氣騰騰,誰都看得出滾燙無比,窮和尚端著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連湯帶肉,往口裡直吞。等跑堂的送上酒來,一大大碗公滾燙的香肉湯,已經進了窮和尚的肚裡。跑堂的放下酒壺,窮和尚也正好放下大碗公,就抓起一把酒壺,對著嘴灌。跑堂的回身就走,接著端來了一盤炒蝦仁,一盤紅燒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窮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點。」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問道:「大師父有什麼事?」窮和尚笑道:「添酒。」 跑堂的訝異地道:「小的方才已經給你老添來了。」窮和尚笑道:「你添來的酒,都已經流進我窮和尚的肚裡去了,你再送兩斤來。」 他喝酒比喝水還快,轉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邊說話,也沒和祝靖客氣,雙手端起一盤炒蝦仁,用筷子一陣亂撥,像風掃落葉,唏哩呼嚕連吞帶咽送下肚去。放下空盤,又把一大盤紅燒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兩壺酒來,窮和尚連忙仰手去接,一面說道:「快拿來。」接過酒壺,又直著脖子就喝。他好像永遠吃不飽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壺酒喝完,擄擄袖子,拿起竹筷,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著紅燒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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