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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這一帶的山鄉間,只有獨輪車和騎驢、騎馬的人,很少有超馬車的。他從沿路的馬糞判斷,這輛馬車,還是由兩匹馬拉著賓士的。尤其在村落和村落之間,岔路極多,但這輛馬車的痕跡,卻始終在自己馬前出現。因此他認為根本不用看路旁莊丁留朝記號,只要跟著車輛痕跡走,就沒有錯!當然,對方劫持自己(淩君毅)裝在麻袋之中,為了掩人耳目,也只有用馬車載運,最穩妥了。他頭忍不住暗暗冷笑,當下就在鎮口(大化坪)一家賣酒食的小店涼棚前面下馬,走到一張方桌邊坐了下來。

  小店裡只有一個老頭招呼客人,這時倒了一盅茶送上來,含笑問道:「客人要些什麼?」

  祝文華要了一斤黃酒,要他切一盤滷味,另外來一碗面。老頭連聲答應,堪堪退下,就聽路上蹄聲得得,一匹快馬直向小店門口馳來。

  祝文華只當是方如蘋,哪知目光一抬,卻見走進來的是一個穿灰布對襟衣衫的跨刀漢子,一手圈著馬鞭自在棚下靠路邊一張桌子坐下,朝小店老頭大聲吆喝道:「喂,老兒,快給我馬兒上料,吃飽了,還得趕路呢。」小店老頭連聲應「是」,匆匆向棚外走去。

  祝文華是何等人物,一眼就認出那灰衣漢子生成一副獐頭鼠目正是在磨子潭(地名)牆角邊,鬼鬼祟祟偷覷自己的人,如今公然騎著馬跟著自己下來,心中想著,不覺暗暗冷笑。這時方如蘋策馬趕到了,她裝扮成一個俊俏書生,手持摺扇,一派讀書相公模樣,在棚前下馬,緩步走入棚下,在一張方桌前面站定,問道:「店家,有什麼吃的麼?」

  小店老頭連忙陪笑道:「相公請坐,小店只備萊,牛肉、牛肚、豬心、豬耳朵、豬腸、鹵蛋,面是陽春麵,酒有上好花雕、綠豆燒,相公要些什麼?」

  方如蘋道:「就給我來四兩花雕,切一盤牛肉、豬腸和兩個鹵蛋,再下一碗面就好。」

  祝文華看得暗暗皺了下眉,心想:「女孩子家,喝什麼酒?」小店老頭陸續替三人切來滷味,送上酒壺,好先讓他們慢謾吃喝。然後匆匆忙忙,回過身去,下了麵條。灰衣漢子一面喝酒,但他眼角不時地瞄著祝文華。如果他就是賊黨,也只是個小腳色,祝文華故作不知,神態悠然地據案獨酌,過了一會,灰衣漢子喝完酒,把剩下的鹵菜,往面上一倒,稀裡呼魯的幾口,就把一碗面,連湯帶水,一起喝了下去,抹抹嘴角,摸出些碎銀子,往桌上一放,大聲道:「老兒算帳。」

  小店老頭連忙陪笑道:「一共三十文。」他數了幾十個製錢,找給灰衣漢子。灰衣漢子把零錢揣入懷裡,大步走出涼棚,解韁上馬,縱騎而去。祝文華看他走了,也立即會過店賬,翻身上馬,跟了下去。他座下的這匹馬,原是淩君毅騎來的是四川唐門百中挑一的良駒,健行如飛,一會工夫,便已追上那灰衣漢子。那灰衣漢子回頭看到祝文華追了上來,立即催馬朝前飛奔。祝文華冷冷一笑,蔓地一夾馬腹,馬匹展開四蹄,一下就從灰衣漢子的馬匹邊上擦過,越過了半個馬頭。祝文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右臂舒展,一把抓住灰衣漢子後領,從馬上提了過來。那漢子遇上祝文華這等高手,真是山羊遇上了老虎,除了手舞足蹈,口中殺豬般尖叫夕蔔,哪裡還有他掙扎的餘地?祝文華左手輕輕一抖緩繩,馬匹立時緩了下來,同時身子也早已離鞍飛起,落到地上。

  目光一掃,正好附近有一塊大石,當下有手把握著的漢子,就手往地上一摔,自顧自在大石上坐了下來。這一下,摔得真還不輕,但聽「砰」一聲,灰衣漢子摔了個狗吃屎,半晌爬不起來。只聽祝文華冷冷地道:「說,你為什麼要踉蹤老夫下來?」

  灰衣漢子心知遇上了硬點,翻著白眼,說道:「你老好不講理,在下又沒招惹你老……」

  祝文華道:「老夫行走江湖,眼裡揉不進半粒砂子,朋友從磨子潭綴著老夫下來,準備去報訊是不是?告訴你,老夫面前,你敢從牙縫裡迸出半句假話,老夫會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灰衣漢子哭喪著臉道:「在下聽不懂你老在說什麼?」

  祝文華雙目精光陡射,冷笑道:「你聽不懂老夫說什麼?狠好,老夫馬上會讓你懂得!」

  灰衣漢子在池說話之時,篡地從腰間掣出鋼刀,口中獰笑一聲,突然欺身而上,刀光一閃,朝祝文華當頭劈落。這一下,出手極快,他鋼刀劈出,凶光棱棱的眼睛,註定祝丈華一眨不眨。但聽「當」的一聲,火星四濺,祝文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而鋼刀卻劈右他身邊數寸,竟然連他衣角都沒碰到一點。灰衣漢子心頭一驚,只當自己忙中有錯,猛地哈喝一聲,右腕迅快一轉,鋼刀橫掄,又向為文華肩頭平砍過來。這一下他看准了發刀,真要被他砍上,祝文華一顆頭,就得隨刀落地,滾出去一二丈遠。但那灰衣漢子一刀出手,只聽刀風「嘶」的一聲,竟然毫無阻礙。平砍出去,毫無阻礙,自然沒砍上人家腦袋,那就是說,這一刀又落了空!

  灰衣漢子更是大吃一驚,要待收勢,已是不及,只覺從刀背上傳來了一股極大力道一柄鋼刀竟然直蕩出去。不,鋼刀去勢又沉又快,他掌心發熱,虎口驟麻,再也掌握不住,「呼」的一聲,化作一道白光,脫手飛去。祝文華依然好端端坐在石上動也沒動,只是冷峻地道:「你現在相信了吧,落到老夫手裡,想逃、想拼,都是沒用的,還是放明白些,乖乖的說出來吧。跟蹤老夫,是受了什麼人指使?向誰去報訊?老夫也許可以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灰衣漢子鋼刀被震脫手,似是嚇得呆了,怔怔地站在祝文華面前,半晌不言不動,才苦笑道:「沒有用,在下說出來了,一樣難逃一死。」

  祝文華道:「只要你說出內情,老夫答應你不死,自然不會讓你受到他們殺害。」

  灰衣漢子搖搖頭:「沒用,你老武功再高……」突然身軀一陣顫動,緩緩向地上倒坐下去!

  祝文華發現他情形不對,急忙低頭看去,灰衣漢子經過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就寂然不動,伺時嘴角間,緩緩流出一片黑血!祝文華一手撚須,面情凝重,歎了口氣道:「果然服毒自戲了,唉,這些人既有自我身死的勇氣,何以沒有說出對方內倩,死中求活的勇氣呢?」自語至此,從地上拾起鋼刀,然後抓起灰衣漢子屍體,在林中挖了個坑,把他埋了,就縱身上馬,繼續向前趕去。

  這一路,他仍然按照莊丁留下的記號趕路,那兩迢車轍,也仍然在馬前若隱若規的依稀可辨,過了雷石河,趕到漫水河,天色已近黃昏。祝文華暗自皺了下眉,心中忖道:「再過去,已是大別山區,莫非賊窩就在大別山中?」

  當下就在漫水河鎮上,走進一家賣麵食的小店,吃了一些東西,眼看方如蘋還沒跟到,心中雖是惦念,但自己已把沿路暗記,告訴過她,她自會跟蹤尋來。目前離賊窩漸近,她和自己拉長些距離,自然更好。想到這裡,也就繼續上路,由漫水河向西,山路漸見崎嶇,兩面都是高山峻嶺,一條羊腸小徑,盤山而上。這時天色已經昏黑,山林間不時傳來一兩聲怪鳥的啼聲,荒山黑夜,聽到這種聲音,會令人油生怖意!潛龍祝文華一身修為,已臻上乘,自然並不在意,只是他從漫水河一路行來,就不曾再看到兩個莊丁留下的記號,心中不禁暗暗犯疑!

  當然,留記號的人,一定不會把記號留在太明顯的地方,普通都是在牆角、樹根,或是大石底下等較為隱蔽之處,此刻已是黑夜,這種隱僻的地方,自是不容易發現;但這話,只能對普通人而言,像潛龍祝文華這等身具上乘內功的高手,縱是黑夜,周遭救丈之內細微末節,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沒看到跟蹤淩君毅那輛賊車下來的莊留的記號,那就是沒留記號了。那輛馬車的車輪,一路上依然可以清晰的找到,如說兩名莊丁走的並不是這條路,那麼從漫水河來,並無第二條路。這佯又行了二十來裡路,兩面山勢更見陡峭,再過去就洛龍門拗了。龍門拗,是狹窄的山徑,兩旁危石峻峨,除了長不大的松樹,只有一些倒接的藤蔓,這條路,足有四五裡長,要出了龍門拗,地勢才稍見平坦。

  潛龍祝文華正馳行之間,瞥見前面不遠的山徑上,伏著一團黑黝黝的東西,正好擋在路上,他馬行迅速,就在發現那團東西之際馬匹已經馳近。祝文華迅即勒住馬韁,凝目看去,那團黑黝黝的西,原來是一頭契犬,蜷伏地上,一動不動。他目光是何等犀利,一眼便已認出這頭契犬是自己莊上豢養的,心頭不覺一震,當下翻身下馬,仔細一瞧,契犬業已僵死多時,但全身完好,找不到半點痕,似是被人用內家重手法擊斃,又像是中了某種劇毒致死!

  由契犬之死,兩名跟蹤下來的莊丁,極可能已被人家發現,難怪從漫水河向西,一路就不曾看到他們留下的記號。心念轉動,自已一躍上馬,奔行了不到三數丈遠,前面又有一頭契犬,僵臥路上不用再看,就知也是被人擊斃的無疑。他催馬急行,五裡來路。不過盞茶工夫,便已到山坳出口處,但見左右兩邊石崖上,離地三丈來高的兩株矮松卞,一邊掛著一人!祝文華仰首望去,那不是己派出來跟蹤賊人的兩個莊丁,還會是誰?只看他們雙手下垂。

  在樹上一動不動,便知業已氣絕身死。這一下,直看得他心頭大為憤怒,此人殺死兩頭契犬,放置路上,如今又把兩個莊丁吊在石崖上,分明是識破自己行藏,有意向自己示威。祝文華猛一提氣,使了一式「潛龍升天」,從馬背上飛起,長劍同時出鞘,朝左首石崖上撲去。但見劍光一閃,已把左邊那一人縛著的繩子割斷。雙足在石壁上輕輕一蹬,身形橫飛,撲到右首石崖,劍尖一撩,又把右首一人縛著的繩子割斷,身子一沉飄落地面。他這一手當真快得無以復加,等到他飄身落地之後,才聽「砰」「砰」兩聲,兩名莊丁的屍體,一齊墜落下來。祝文華坐下馬匹,果然不愧是唐門久經訓練的名駒,在他騰身飛起之際,馬匹也自動停了下來。

  祝文華收劍入鞘,俯下身仔細檢查了兩個莊丁的屍體,發現和兩頭契犬情形相同,身上找不到半點傷痕。所不同的,契犬身上,總究長著長毛,不易看出,兩個莊丁臉上色呈紫黑,分明是被賊人用「毒煞掌」一類旁門毒功所傷,毒氣攻心而死。當下就在崖下挖了個坑,把兩具屍體埋好,口中低低說道:「老夫會替你們報仇的。」說罷,又複縱身上馬,朝谷口馳去。

  出了這道狹谷的谷口,地勢頓顯開朗,這是群山間的一處狹長平地,峻嶺密林之下,青草如茵,這裡就是大別山區有名的龍門拗。

  祝文華心中已有戒心,出了狹谷,在馬上略一打量,只覺這片草地,在黑夜之中,十分幽靜,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卻有人站在那裡!

  一共是四個穿黑袍的人,他們就像四棵枯樹,不言不動正好遠遠地把自己圍在中間。這四個黑袍人,自然是殺死契犬,殺死兩名莊丁的兇手。他們如此地列陣以待,自然是在等待自己!就連他們站立的位置,也好像經過十分精確的計算,算准自己騰出狹谷,會在草地上停下來,他們站立的四個方位,正好把自己圍在中間,不讓自己有逃走的機會。當然祝文華也未必會逃。四個黑袍人穿著寬大的黑袍,最令人驚異的,是他們有一張同樣的冷漠,同樣死氣沉沉的面孔,四個人同樣雙手下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們雖然並未攜帶兵刃。但祝文華坐在馬上,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神定氣閑,從容有恃。光是八隻眼睛,在黑夜之中一閃一閃,就像八點寒星,這四人的一身修為,可想而知,決非弱手。弱手就不會明目張膽,把自己圍起來。就在他打量的這一瞬間,四個黑袍人,已經緩緩逼了上來,直到馬前一丈左右,才行停步。潛龍祝文華自然不會把這四個黑袍人放在眼裡,目光徐徐掠過,說道:「四位攔住老夫去路,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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