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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南振岳聽出龍學文聲音有異,目光瞥處,只見石榻上倒臥著一個滿頭白髮身形瘦小的黑衣老嫗!胸口端端正正插著—支尺許長的黑翎短箭。還有五六寸露在外面,敢情業已透胸射穿,鮮血泊泊地從創口流出!這黑衣老嫗,不用說正是黑風婆了!南振嶽心頭不覺大奇,這石窟十分隱蔽,而且只有一條出路,自己和龍學文都擋在石筍入口,不見一絲徵兆,這箭是從那裡射來的呢?黑風婆運功既在緊要關頭,而且左夫人也早已趕來了,從她們的佈置看來,似乎早有準備。

  照說洞外已經張掛了恩師信符,又有自己替她們擋住來犯敵人,左夫人應該守在這裡,替他護法才對。

  他回目四顧,這洞窟地方不大,除了正中一張石榻之外,什麼也沒有。

  是了,是黑風婆走火入魔,為了修復玄功,敢情不能有人驚動,必須到今夜子時,才能啟關。

  此刻業已快近子時,看來她定是昔年作惡多端,數由定,到了最後一刻,還是功虧一簣,喪在仇家箭下!他站在邊上,眼看龍學文抱著他師父遺體,放聲大哭,頭也不禁側然,一時不知如何解勸才好?緩緩走到龍學文身邊,低聲說道:「龍兄,令師不幸遭暗算,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節哀順變要緊……」

  龍學文淚眼模糊,驀地抬起頭來,大聲道:「南兄,這賊把師父害死了,可憐師父前功盡棄……」

  話還沒說完,急急以袖掩面,拭著眼淚。

  南振嶽目光何等犀利,忽然發現龍學文在說話之時,嘴微翹,似是隱含笑意,心中不禁微微一凜!暗想:他在師父初喪之時,面上絲毫不見悲戚之容,此人生性好不涼薄?心念方動,突覺身後微風颯然,左夫人聲音,說道:孩子,敵人業已遠去,時間也到了!」

  南振嶽急忙回頭瞧去,只見左夫人面罩黑紗,停在自身後不遠!虎婆子手捧短拐,當門而立,春花秋月兩婢,也各自著單刀,分立兩側,如臨大敵,緊守洞門。

  龍學文很快直起身子,從黑風婆胸中起下短箭,迎著道:「姨媽,你快瞧瞧這支箭來的好不古怪?」

  他刹那之間,好像已把師父慘死之事,丟到九霄雲外了!南振嶽愈看愈覺事有蹊蹺,但一時實在想不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左夫人接過短箭,身軀似乎微微一震,兩道寒光似的目光,從黑紗中進射而出,吃驚的道:「天絕箭,會是天絕箭!唉!難怪連老身也會絲毫不覺……」

  「喋喋喋喋!」

  突然一陣刺耳尖笑,打斷了左夫人的話聲!這笑聲滿洞繚繞,既似發自地底,也好像來自洞頂,陰森刺耳,難聽已極!南振嶽心頭一凜,他聽出這發笑的人內功已達上乘境界,一時不知又來了什麼強敵,立即凝神戒備!笑聲一歇,接著只聽一個破竹似的尖嗓說道:「師妹,你請南相公一起裡面來吧!」

  南振嶽這會聽清楚了,這話聲,竟然是從北首石壁裡傳出采的,心中不禁又是一怔!龍學文突然喜得跳了起來,叫道:「好了,師傅功力圓滿了!」

  南振嶽在驚疑之間,石壁上已經起了一陣隆隆輕震,石壁中間裂開一道門戶,緩緩向兩邊推去!原來裡面還有一間石室,因為地形比外面要高,壁下石榻,正好當作石階一般,供人踏腳。

  石壁開處,從裡面射出柔和光亮,照得如同白晝:左夫人朝南振嶽微微頷首,說道:「師姐已經啟關了,南相公請到裡面奉茶。」

  說完,當前朝榻上跨去,南振岳跟著跨上石榻,龍學文一手挾起黑衣老嫗的屍體,跟在身後,朝裡洞走來。

  南振嶽舉目打量,只見這間石室略星方形,四壁色呈淡黃,四角嵌了四顆明珠,鐘乳纓絡,掩映生輝!石室北首,放著一張晶瑩如玉的淡黃石榻,兩邊陳設四把椅幾!石榻上,赫然趺坐著一個滿頭白髮,身形瘦小的黑衣老嫗,這人生得圓臉尖頦,皮色白嫩,一雙夜貓眼,開闔之閃著綠陰陰,的光芒,這臉型,看去活像一隻貓頭鷹!南振嶽瞧得心頭驀然一凜,這老嫗和前洞中箭的老嫗,然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左夫人走近榻前,含笑道:「恭喜師姐,功行圓滿。」

  黑風婆尖聲笑道:「多謝師妹趕來護法。」

  龍學文隨手把黑衣老嫗的屍體,向地上一扔,縱身朝上撲去,口中叫道:「恭喜你老人家。」

  這一扔,黑衣老嫗的屍體,落到地上,發出撲的一聲響,南振嶽不禁恍然大悟,這原來只是一個皮人,裝成風婆模樣,用來誘敵,其實並非真人!黑風婆摟著龍學文肩頭,尖笑道:「癡兒,真難為你,坐到邊上去,別叫南相公瞧了笑話!」

  說話之時,—雙綠眼,只是朝南振嶽不住的打量,含笑點頭:「南相公天王高弟,果然不凡,今晚多承賜助,婆子感激不盡。」

  南振嶽連忙跨前——步,拱手道:「前輩過獎,在下實無勞可言。」

  黑風婆喋喋尖笑道:「老婆子雖有令師留賜信符,今晚非南相公挺身而出,少林武當的和尚道士,豈肯輕易退去?南相公師徒兩代,都是我老婆子的恩人中」

  龍學文又插口道:「師父,南兄的令師托塔天王王老前輩,方才也趕來了呢?」黑風婆雙目圓睜,吃驚道:「什麼,你說王大俠今晚也在咱們龍峒嶺現身?」

  左夫人淡淡的道:「不錯,王大俠方才確實在百日朝天現過身,但很快就走了。」

  南振嶽聽她口氣冷淡,心中方覺奇怪!龍學文搶著又道:「師父,王大俠那面信符,被三眼老妖取走了。」

  黑風婆坐著的身子,陡然一震,回頭朝左夫人道:「三眼老妖?這老妖精還沒有死?老婆子自問和他並無過節,他幹麼要取走王大俠的信符?」

  左夫人平靜的道:「他好像是沖著王大俠來的,唔,師姐可認識此箭?」

  龍學文把箭送到他師父面前,黑風婆才一接到手中,鳩臉倏變,驚道:「天絕箭!這是昔年人稱『萬劫不復』的天絕箭,師妹從那里弄來的?」

  左夫人微笑道:「不錯,天絕一箭,萬劫不復,師姐要不是早有準備,今晚當真難逃穿心之厄!」

  南振嶽暗暗覺得奇怪,她們似乎把此箭看得十分厲害!黑風婆聞言點頭道:「師妹可曾見過發箭之人?」

  左夫人道:「此事確實是我疏忽之處!」

  她轉過頭來,瞧了南振嶽一眼,才道:「南相公不可急,令師今晚無端在百日朝天現身,不容老身無疑。」

  南振嶽心頭一震,暗想:原來她對師父也起了懷疑!只聽,左夫人繼續說道:「我就因為分神注意到令師,才略了這支天絕箭的來處,唉!其實縱使發現,誰也阻擋這種無堅不摧,不傷人不止的利器。不過據我推測,此人可能……就在王大俠離去的同時,有人躲在暗處發射,從前穿透三支石筍,又射中師姐預設的皮人胸口,不談天絕箭本身威力,此人功力之深,計算之確,也足以驚世駭俗了!」

  龍學文不通道:「姨媽,你老人家好像把天絕箭說得天下無敵了?」

  黑風婆道:「孩子,你知道麼,這天絕箭,據說出於百年前鑄劍名家公治子長之手,他化了數十年心力,采練西方精鐵,一生只鑄了一劍一刀,和三支短箭,但這幾件兵器,都成了江湖上無人能擋的絕代凶物……這三支天絕箭,只在七十年前,武當派紫陽真人,以本身無上神功運用太極慧劍,削斷了一支,武林中無人能破,遂有『天絕一箭,萬劫不復』之言。」

  龍學文抬頭道:「師父,還有那一劍一刀呢?」

  黑風婆道:「劍名天演,刀名天刑,江湖上只有傳說,不知流落何處?」

  龍學文低低的道:「真可惜!」

  南振嶽聽她們提起刀劍,忽然想起左夫人贈劍之事,連忙從身邊解下巨闕劍,雙手送到左夫人面前,說道:「在下今午不及告辭,匆匆離谷,夫人不見責,反而命人惠賜寶劍,這等神物利器,古代名劍,夫人縱然見賜,在下如何能受……」

  左夫人端坐不動,抬目道:「老身因南相公精擅劍術,遂以此劍相贈,南相公不肯收受,莫非對老身慢客之處,還耿耿於懷嗎?」

  南振嶽給她說得一時答不上話來,俊臉一紅,道:「夫人言重,在下決無此心,只是夫人這等厚賜,在下如何能受?」

  左夫人冷冷說道:「老身不擅劍術,留著不但無用,而且也辱沒了此劍,才把此劍奉賜相公,並不因為南相公是托塔天王的高足,有什高攀之意。」

  南振嶽聽到「高攀」兩字,想起早晨自己拒婚之事,不禁玉臉更紅,嚅嚅的道:「夫人這般說法,在下……」

  黑風婆喋喋尖笑道:「南相公快別推辭了,我師妹是個爽快的人,既然拿出來了,那有再收回之理?」

  龍學文接口道:「是啊,以南兄這等身手,才不致辱沒了巨闕劍,南兄不可再客氣了。」

  南振嶽雙手托著寶劍,尷尬的道:「夫人厚賜,那麼在下只好拜領了。」

  左夫人面垂黑紗,看不到她臉色,但聲音顯然溫和下來,徐徐說道:「南相公毋須道謝,神兵利器,惟有德者居之,南相公名門高足,只要好自為之,毋負此劍就好。」

  南振嶽肅然道:「敬謝夫人指教,—在下自當謹記。」

  說著就把巨闕劍佩到腰間,重新落坐。

  龍學文嘴角含笑,偷偷的瞧了左夫人一眼。

  黑風婆看在眼裡,也微微一笑接著問道:「南相公離此後,行止如何?」

  南振嶽道:「在下目前並無一定去處,家師囑在下一月之後,前去岳陽,也許另有差遣。」

  黑風婆點點頭道:「老婆子有一不情之托,不知相公可否答應?」

  南振嶽聽得暗暗皺眉心想:又來了,這魔頭不知又有什麼難題,動到了自己頭上?一面說道:「前輩有何見教,但請明說,在下如果能力所及,當效綿薄……」

  黑風婆沒待他說完,烏爪似的手掌,連搖幾搖,呷呷怪笑道:「南相公今晚幫了老婆子一個大忙,老婆子已經感激不盡,本身也沒有再麻煩南相公之處了,老婆子只是為了這個孩子……」

  她用手指指龍學文,接著又道:「老婆子走火入魔之軀,雖已勉強修復,但仍須有一段時間,閉關靜修,這孩子隨我多年,一身所學,也小有成就,年輕人總不能老跟著師父一輩子,也該到江湖上歷練歷練。南相公的人品武功,足可做他師父,若以年齡來說,也足可做他兄長,南相公如不嫌棄他出身旁門,老婆子頗想拜託南相公,今後多加照顧,也替老婆婆管教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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