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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馬車繼續向東而行,黃昏時分已進入河北地界,來到一處名為十裡坡的小鎮打尖。小鎮上只有一條小街,街道兩旁稀稀落落地住著十幾戶人家,街尾有一座兩層樓的小客棧兼酒肆,那是這鎮上唯一的客棧兼酒肆了。

  武忠帶著十幾名兵卒來到客棧,立刻就將樓下的大堂擠得滿滿當當。小二和掌櫃連忙殷勤伺候,一邊安排明珠和乳母去二樓客房歇息,一面讓廚下為眾軍爺準備酒菜。

  十幾個人散坐開來,立刻占滿了大堂中不多的幾張桌子。這酒肆的生意看來並不好,除了一個在角落伏桌酣睡的流浪漢,竟再沒有其它客人了。幾個兵卒見桌椅不夠,便來到那流浪漢的桌前,拍著桌子叫道:「起來、起來!這間客棧已被咱們包了!」

  那流浪漢從睡夢中驚醒,懵懵懂懂地抬起頭來,對眾人陪笑道:「我就在邊上喝點酒,不打擾眾位軍爺。」說著端起酒壺蹲到角落,知趣地讓出了桌子。

  「走走走!天快黑了還不滾回家去,小心醉死在這裡!」一個兵卒不耐煩地攆道。

  「小人浪蕩江湖,哪有家可回?」流浪漢苦澀一笑,眼中盡是黯然和蕭索。

  武忠見他雖然落魄潦倒,但骨子裡依然有一絲世家子弟才有的優雅和從容,想必是家道中落的破落戶。武忠心生同情,對幾個兵卒吩咐道:「既然相遇,就是有緣。賞他一壺好酒,今晚他要是沒地方可去,就留在這裡吧!」

  「多謝將軍!」那流浪漢連忙拱手道謝,他嘴裡謝得誠懇,眼中卻並沒有一絲感恩戴德的激動。

  「不必客氣。」武忠擺擺手,正要問問對方姓名,小二已端上酒菜。眾兵卒立刻給他倒酒,一陣忙亂下來,他早將那流浪漢丟到一邊去了。

  應景式地喝了兩杯酒,武忠推杯而起,對眾人道:「明日還要趕路,大家少喝點。」

  「將軍是不是太小心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老兵笑道:「這裡到京城皆是一馬平川的坦途,將軍還怕有強人出沒不成?」

  武忠沉聲道:「責任重大,大家小心為上。平安地將夫人小姐送到京城後,我再請眾兄弟好好喝上一頓。」說著他拍拍手:「掌櫃,將酒都撤下,今日就喝到這裡了。」

  滿臉滄桑的掌櫃慢吞吞地過來,對武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將軍就讓弟兄們放開肚子喝吧,沒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喝酒了。」

  武忠聽他說得奇怪,正待呵斥,陡然發現掌櫃的眼眸中,滿是貓戲老鼠的嘲笑。他心中一驚,忙一躍而起,頓感頭重腳輕,差點摔倒,他大驚失色,連忙呼道:「酒裡有古怪,兄弟們快抄傢伙!」

  幾個兵卒應聲抄起兵刃,誰知尚未站起就摔倒在地,客棧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地聲,片刻後就只剩下武忠還勉強站在那裡。

  這時就見方才那流浪漢施施然地站起身來,掌櫃連忙上前表功:「公子算無遺策,一點蒙汗藥就足夠對付這些笨蛋了。」

  流浪漢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負手說道:「你去將郡主請下來吧,記住,千萬不可對郡主無禮。」

  那掌櫃點點頭,立刻帶著小二和廚子登上二樓。

  武忠見狀一聲怒吼,揮刀便砍向那流浪漢,誰知刀方出手,那流浪漢已遠遠避開,身形步法飄逸迅捷,遠非武忠可及。武忠自忖自己就算沒有中蒙汗藥,只怕也碰不到對方一片衣角,他不禁怒喝道:「誰敢動夫人和小姐,咱們鎮西軍上下,絕不會放過他!」

  流浪漢一聲嗤笑:「別拿鎮西軍來嚇我,遲早我要將它連根剷除。」

  說話間小二和廚子已押著明珠和奶娘下樓,明珠原本還神情泰然,但下樓後見到那流浪漢,頓時面色煞白,驚呼:「是你!」

  「正是不才!」流浪漢對她得意一笑,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郡主旅途勞頓,我已在門外備下舒適馬車,恭請郡主到不才那裡歇息幾天再走。」

  明珠盯著流浪漢恨恨道:「你別得意,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的!」

  「是嗎?我倒希望會有另一個人來救你。」流浪漢意味深長地一笑,眼裡滿是調侃。明珠臉上一紅,一言不發抱著孩子便隨小二和廚子出門,坦然登上了門外停著的那輛馬車。

  這當兒掌櫃已來到流浪漢面前,打量著倒在地上的兵卒和武忠,陰陰道:「公子,剩下的粗活交給小人來處理吧。」

  流浪漢深深地望了武忠一眼,淡然笑道:「難得這位小將軍賜我一壺好酒,還容我在此過夜,就不要難為他們了,咱們走。」

  老掌櫃悻悻地瞪了武忠一眼,隨著流浪漢轉身便走。武忠頭腦雖然清醒,但手腳酸軟,想要追趕是萬萬不能,眼看明珠和奶娘被押上了馬車,他急忙沖著流浪漢的背影高聲喝問:「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個名號,讓小人回去也好向武將軍有個交代!」

  流浪漢本已走到門口,聞言回過頭來,對武忠悠然笑道:「將軍聽說過千門公子麼?」見武忠茫然搖頭,他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將軍真有點孤陋寡聞,也難怪,千門公子傲嘯江湖之時,將軍大概還未成年吧。」說到這他頓了頓,傲然道:「千門公子襄,正是區區不才。」

  大同鎮西將軍府內,武延彪翻來覆去看著手中的信函,那是俞重山寫給他的推薦信。在信中,俞重山對公子襄推崇備至,並詳細敘述了他率剿倭營大勝倭寇的事蹟。雖然武延彪知道俞重山不會輕易推崇一個人,不過他依舊不相信面前這其貌不揚的文弱書生,會有什麼過人之處。

  「嗯,既然俞將軍如此推崇在下,你就留在我帳前聽用吧。」武延彪放下信函,眼裡滿是不以為意的冷漠,他看起來跟俞重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飽經滄桑的臉上,像是戴了層面具般木無表情,喜怒完全不形於色。

  冷眼打量著面前三人,武延彪顯然對一身戎裝的趙文虎和李寒光更感興趣,憑著他領兵多年的直覺,他敏銳地感覺到面前這兩名年輕軍官,定是俞家軍的骨幹和精銳,俞重山在信中對他們卻沒有半句誇讚之詞,只說他倆是自願追承隨公子前來投奔的將領,是公子襄在剿倭營時的左膀右臂,他們的調令兵部隨後就會送到。

  武延彪審視的目光最後落到面前這文弱書生的臉上,見他並沒有尋常書生的畏縮和膽怯,也沒有文人慣常的恃才傲物和狂放不羈,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其從容鎮定的態度則令眾人側目。

  武延彪不禁在心中暗忖:這小子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竟能得俞重山的推崇和兩名虎將的追隨?

  對武延彪的冷漠雲襄沒有感到意外,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推薦信,三兩下撕成碎片,然後對武延彪笑道:「這封推薦信,只是在下求見武帥的敲門磚,如今它已完成使命,武帥不必再將它放在心上,更不必因為這封信,就對在下另眼相看。」

  武延彪點頭道:「話雖如此,但本帥怎麼能不給俞將軍面子?」

  武延彪捋著頷下三縷青須略一沉吟:「嗯,本帥帳前正好缺一名書記官,公子就暫且委屈一下吧。」

  書記官通常只負責記錄一下會議摘要、替主帥撰寫官函和奏摺,完全沒有過問軍事的權力。武延彪話音剛落,趙文虎與李寒光就忍不要替雲襄出頭爭辯,卻被雲襄抬手攔住,就見他若無其事地對武延彪笑道:「在下並非是要到武帥帳前謀一個差事糊口,所以武帥給我什麼名分都不重要,我七日之內從江南賓士數千里來見武帥,只為一件事。」

  「什麼事?」武延彪不以為意地問。

  雲襄沉聲道:「我得知瓦剌將以四王子朗多為先鋒,以南宮放為內應,在一個月內進犯大同,而大同守軍卻似乎未做好充分的應戰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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