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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孫妙玉哈哈一笑:「我孫妙玉這十八年來,為尋找天心的真義,足跡踏遍天竺、波斯、大食諸國,無論是天竺佛教、婆羅門教、奢那教,還是波斯拜火教、景教、伊斯蘭教,對我孫妙玉都禮敬有加,沒想到在這天心居,卻反而受人刁難。難道……難道天心在這裡,已經死了嗎?」

  「住嘴!」閻青雲勃然大怒,「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整個天心居!」

  孫妙玉嘿嘿冷笑道:「天心的真義是什麼?」

  閻青雲一怔,尚未開口,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清麗婉轉的回答:「聖人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以眾生為魚肉。天心居創教祖師有感于天地蒼穹的冷漠無情,欲以個人的慈悲,為天地立心,為天下蒼生留一份期盼和希望。這就是『天地無心人有心,我以我心證天心』的真義!」

  眾女向兩旁讓開,現出了款款立在眾人身後的那個面容清秀的青衫少女。她雖然兩眼迷茫,對周圍的一切均視而不見,但那種宛若天成的飄然出塵之態,卻令人心中油然而生仰慕之情。

  孫妙玉打量她片刻,微微頷首道:「既然天心即慈心,是悲憐天下的菩薩心,我千里迢迢趕來看望妙仙師妹,你們為何要強加阻攔?難道天心居連這點慈悲都沒有了嗎?」

  青衫少女款款道:「不是我們要阻攔,而是妙仙師父留下遺命,讓咱們將她的骨灰撒在了後山的忘憂穀,不給活著的人留下任何憑弔和懷念的東西,以免徒增後人的煩惱和傷感。」

  「妙仙真這樣說?」孫妙玉渾身微顫,見青衫少女緩緩點了點頭,她不禁仰天長歎,「妙仙,你終究還是比我看的透。」話音剛落,她身形一晃,如白駒過隙般飄然出門而去。

  矗立在後山懸崖之巔,孫妙玉俯瞰著腳下深不可測的忘憂穀,突然怔怔地垂下淚來。她有些意外地看著滴落在手上的點點淚珠,又有嘆息:「心空則不痛,心痛則不空。十八年了,我以為已經忘了心痛的感覺,但現在我才發覺,要真正做到心空,實在是千難萬難。」

  凜冽山風,拂動著孫妙玉那頭漆黑的披肩散發,也卷拂著她那身素淨白衣,使她看起來飄飄然似欲乘風而起。她任由玉頰上珠淚縱橫,全然不顧身後不遠的巴哲和舒青虹驚訝的目光,對著幽谷喃喃自語道:「十八年前,所有人都以為我反出門牆,是不服師父將居主之位傳給了你。這天上地下,有誰真正知道我孫妙玉的苦心?」

  說著他緩緩從袖中拿出一支玉簫,輕輕撫摸擦拭著,眼裡滿是愛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學藝,在旁人眼裡,我們處處競爭,各不相讓,但實際上,我們彼此欣賞、彼此愛護甚于姐妹。那時你學琴,我學蕭,琴簫相合如水乳交融,那是何等的逍遙自在。十八年前,本該是我代表天心居出戰魔門寇焱,你為了阻止寇焱殺人練功和刺探他的武功弱點,不惜孤身犯險接近他,並與他發生了一段孽情。你知道我勝不了寇焱,竟要以有孕之軀替我出戰。師父為了天下考慮,竟也答應了你這荒唐的要求。我一恨師父冷血,拿你和孩子的性命去冒險;二恨你讓一個臭男人,壞了自己多年的清修;三恨自己盲從師命,竟任你在決鬥中早產。有此三恨,我只有反出門牆,遠走天涯,去尋找真正的天心。」

  孫妙玉衣袂隨風而動,髮絲在山風中飄飛,飄飄然恍若淩空仙子。她對著空穀幽幽一歎:「十八年來,我走遍西域天竺,遊歷天下河山,才漸漸明白天心在哪裡,也才漸漸理解了你十八年前的所作所為。天心即人心,人心若無情,何以證天心?」說著她緩緩將玉簫湊到唇邊,喃喃歎道:「斯人已逝,曲已成空。妙仙,我將最後為你奏上一曲,從此不再吹簫。」

  幽咽哀怨的簫聲緩緩響起,充滿了淒苦、傷感和懷念。就在這時,不遠處緩緩響起珠玉落盤的琴音,輕輕地柔聲伴和,如夢如幻,亦步亦趨。

  孫妙玉渾身微顫,簫聲徒然一振,漸漸變得平和淡泊,哀而不傷。

  琴聲伴著簫聲,如兩隻小鳥在山谷中飛翔,充滿了自由自在的歡樂,也充滿了相伴而飛的關愛和依戀。少時曲終音散,餘韻猶在山谷中嫋嫋回蕩。

  孫妙玉淚流滿面,回頭望向琴音傳來的地方,只見那個雙目俱盲的青衫少女,正在身後緩緩收琴而起。孫妙玉喟然歎道:「此曲雖非妙仙親奏,卻是出自她的真傳,妙仙有徒如此,天心居後繼有人也!」

  青衫少女款款道:「師父臨終前曾囑咐青霞,若妙玉師伯來此,可與她合奏此曲,並謝她一直以來的關愛和照顧。另外,師父還希望妙玉師伯空明心境,以求證道。」

  「空明心境,以求證道?」孫妙玉苦澀一笑,「心如無情,何以證天心?」說著她一聲長歎,「妙仙,你既已仙逝,從今往後,我將不再吹簫。」說著她將玉簫輕輕拋入忘憂谷,眼裡滿是惆悵和寂寥。

  在崖邊矗立良久,孫妙玉終於悵然回頭,就見青衫少女靜靜地立在身後不遠,靜得就像根本不存在。她緩緩走向少女,款款問:「你是妙仙衣缽弟子,不知如何稱呼?」

  青衫少女微微一禮:「回妙玉師伯話,弟子楚青霞。」

  「楚青霞?」孫妙玉微微頷首,又輕輕搖頭,「我既已反出門牆,就不再是天心居弟子,『師伯』之稱愧不敢受。如今妙仙已逝,魔門入關,你可有應對之策?」

  楚青霞淡淡笑道:「既然天心即人心,人心齊,泰山移,天心居將團結一切心存善念的同道中人,共同為這天地立心!所以青霞還請妙玉師伯施以援手,做晚輩的主心骨。」

  孫妙玉微微搖頭道:「我閒散慣了,也不敢擔此重任。」他微微一頓,「你心目中的同道都有哪些人?」

  楚青霞沉吟道:「既有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也有唐門、蘇家、南宮等世家望族,還有像千門這樣的隱秘門派,以及像千門公子襄這樣的風雲人物。」

  「千門公子襄?」孫妙玉眉頭微微一皺,「我一路東來,途中不止一次聽江湖中人討論過他,他很有名嗎?」

  楚青霞沒有直接回答,卻輕輕的念起了幾句似偈非偈、似詩非詩的話:「『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瓏心;翻手為雲靄,覆手定乾坤;閑來以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這是江湖上最近流傳開來的幾句話,想必妙玉師伯也有所耳聞吧?」

  「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孫妙玉一聲輕哼,全然沒有注意到新收的女弟子的臉上,已經悄然變色,她負手眺望地平線盡頭,淡泊怡靜的眼眸中,隱約閃爍著一絲異樣的神采:「好大的口氣!令我也不禁生出爭強好勝之心。」

  夕陽已逝,天色漸晚,西天只剩下燦爛雲霞最後的輝煌。孫妙玉終於白衣飄飄往山下緩步而去。在她身後,緊跟著兩個新收的弟子——狼一樣的巴哲和失魂落魄的舒亞男,也就是現在的舒青虹。

  §卷五·第二章 戰書

  五年後。北京。秋夜。

  一騎快馬踏破沉重的夜色,疾風般掠過幽暗的長街。躲在街角偷懶打盹的更夫,待聽到蹄聲抬頭張望時,只看到眼前白影閃過,馬鞍上隱約是個白衣如雪的嫋娜背影,眨眼便消失在長街盡頭。更夫惱她驚醒了自己的好夢,狠狠啐了一口,小聲嘀咕了一句:「深更半夜,縱馬疾馳,你他媽奔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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