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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快馬在長街盡頭一座僻靜的宅子前停下來,騎手看到宅門兩旁挑出的慘白燈籠,以及燈籠上那個大大的「奠」字時,心中一痛,不等快馬停穩就揮鞭擊向門上獸環,放聲高叫:「開門!快開門!」

  銅環被馬鞭帶動,擊得門「砰砰」直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家人模樣的老者從門後探出頭來,詫異驚問:「姑娘找誰?」

  騎手來不及答應,猛然勒韁鞭馬。駿馬嘶叫著仰立而起,揚蹄踢開大門,在老人驚呼聲中,一沖而入。

  駿馬沖過大門、二門,直到道內堂前才噴著響鼻停了下來。騎手翩然翻身下馬,內堂中幾個披麻戴孝的漢子聽到有人闖進來,紛紛迎了出來,見對方只是個纖弱少女,不像是上門找茬兒的主兒,忙抱拳問:「姑娘可是與先師有舊?前來祭拜?」

  少女也不與眾人見禮,徑直闖了進去。只見裡面是一座靈堂,正中的靈牌上赫然寫著——先師柳公諱公權之靈位,弟子沈北雄率眾同門敬立。

  少女呆呆地望著靈牌靜立半晌,突然一聲悲呼:「爺爺!」跟著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原來是柳小姐!」靈堂中幾個漢子慌忙上前攙扶,他們以前就聽說柳爺有個孫女在天心居學藝,卻從未見過,聽那少女叫「爺爺」,才知她原來就是柳爺的孫女柳青梅。此刻只見她雙眼發直,凝望著虛空喃喃問:「我爺爺怎麼死的?」

  半晌無人回答,她將目光轉向眾人,厲聲喝問:「我爺爺怎麼死的?」

  見眾人皆心虛地低下頭,她的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一個面目粗豪身材偉岸的中年男子身上,雖然一別十幾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沈叔叔,你告訴我,我爺爺怎麼死的?」

  那漢子愧疚地低下頭:「小姐,柳爺表面上是死於癆疾,但實際上,他的死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少女急問。

  「小姐可聽說過千門公子?」那漢子問。見少女茫然搖頭,那漢子便輕輕念道:「千門有公子,奇巧玲瓏心;翻手為雲靄,覆手定乾坤;閑來倚碧黛,起而令千軍;嘯傲風雲上,縱橫天地間。」

  少女微微頷首:「這一路上,我也曾聽到過這樣幾句話,只是不知究竟是什麼意思。這跟我爺爺的死又有什麼關係?」

  那漢子喟然輕歎:「小姐七歲開始就在天心居學藝,對江湖事自然一無所知。這幾句話說的是江湖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千門惡棍。他以各種卑劣手段聚斂錢財,巧取豪奪,做下了不少驚天動地的大案,其貪婪和瘋狂世間罕見。柳爺為了抓住他,曾在金陵花大本錢設下陷阱,誰知不僅未能得手,反而被他騙去了數十萬兩官銀。柳爺為此受到福王和朝廷責難,抑鬱成疾,終至不治。」

  「這人是誰?」

  「他就是千門公子,名叫雲襄!」

  「千門公子,雲襄!」少女秀目中閃出駭人的寒光,突然翻身而起,在靈前跪倒,切齒道:「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替爺爺將他逮捕歸案!沈叔叔,請你告訴我他的出身來歷,以及武功特長。」

  那大漢苦笑道:「說來慚愧,我和柳爺雖然追蹤他多年,卻一直沒有查到他的出身來歷。只知道他是千門頂尖人物,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少女霍然回頭,一臉驚訝。

  「是的,不會武功。」那大漢肯定地點頭,苦笑道,「說來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千門公子不會武功,這在江湖上是眾所皆知的,但他卻偏偏將眾多武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實在令咱們武林中人感到羞愧。」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頭對靈牌跪拜道:「我柳青梅在爺爺靈前發誓,不管他有什麼邪術妖法,我都要替爺爺將之剷除,以告慰爺爺在天之靈。」

  那大漢還想說什麼,柳青梅已長身而起,回頭道:「沈叔叔,爺爺的喪事實在是辛苦你們了。現在你們去休息吧,我來為爺爺守靈。」

  「小姐這是什麼話?」那大漢急道,「我沈北雄乃柳爺一手提拔,我視柳爺如師如父。如今柳爺不幸亡故,我理當為柳爺披麻戴孝,守靈送葬。」

  柳青梅點點頭,「沈叔叔對爺爺的感情,青梅完全清楚。青梅只想與爺爺單獨待一會兒,沈叔叔千萬不要多心。」

  沈北雄深望了柳青梅一眼,見她態度堅決,只得無奈點頭:「既然如此,咱們就先行告退。如今更深夜長,天氣寒冷,我讓丫鬟過來伺候你,陪你守靈。」

  柳青梅搖搖頭:「不用了,多謝沈叔叔關心。」

  眾人在沈北雄率領下悄悄退出了靈堂。柳爺子女皆喪,只有孫女柳青梅這唯一的親人,所以他的喪事全靠沈北雄一手操持,加上連續數夜為柳公權守靈,沈北雄也感到十分疲憊。如今柳青梅回來,按說沈北雄該稍稍鬆口氣,但他的神情卻反而有些緊張。對幾個在靈堂處值夜的兄弟仔細交代幾句後,他才獨自在一旁的客房中疲憊睡去。

  朦朦朧朧不知睡了有多久,沈北雄突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正要張嘴罵娘,就聽門牌一個兄弟急道:「沈爺!柳小姐不見了!」

  沈北雄聽出是得力手下英牧的聲音,忙翻身而起,開門問:「怎麼回事?」

  英牧答道:「今日一早,丫鬟給小姐送早點,才發覺靈堂空無一人,青梅小姐已不知去向。她的馬也不見了。」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知道!」

  「不知道?」沈北雄勃然而怒,「守夜的兄弟是幹什麼吃的?」

  英牧吶吶道:「我整夜都未曾合眼,也沒有看到小姐離開。」

  沈北雄心中有些驚訝,心知英牧最擅盯稍警戒,沒想到連他也沒發覺小姐離開。沈北雄不由暗忖:這天心居果然不愧是超然江湖之外,世間最為神秘的一個門派,它一個年輕弟子竟也如此了得,輕易就避開了公門一流的耳目。想到這他又問:「小姐可有留下書信?」

  英牧搖搖頭:「沒有,她只帶走了柳爺一件遺物。」

  「什麼遺物?」沈北雄忙問。

  「就是御賜『天下第一神捕』的玉牌。」英牧答道。

  沈北雄若有所思地遙望天邊,撫著頷下短須喃喃自語道:「看來,這丫頭是想憑一己之力,捉拿公子襄歸案。」

  英牧忙小聲問:「咱們要不要把她追回來?」

  「不必了。」沈北雄悠然一笑,若有所思地望向虛空,「我倒是希望她去試試,也許,她就是公子襄的剋星也說不定。」

  鞭炮「劈里啪啦」地響起,北六省武林盟主齊傲松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今日是他的五十大壽,也是他準備金盆洗手,退隱江湖的日子。自十六歲出道以來,他已憑一柄霸王刀縱橫江湖數十年,並在四十歲上贏得了「北六省第一刀」的美譽,雄霸北方整整十年。不過他早已感到累了、倦了、厭了,在功成名就之後激流勇退,從此安享晚年,這是無數江湖人成名後的最大的夢想。可惜能堅持到這一天的人實在寥寥無幾。齊傲松慶倖自己堅持到了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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