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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南宮放想了想,恨恨道:「掛在馬場的旗杆上示眾三日。雖然這不能挽回馬場的聲譽,但可以警告公子襄的同夥,讓他們知道和我南宮放作對,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黃昏時分,舒亞男、明珠和柯夢蘭三人,帶著從馬場贏來的錢滿載而歸。她們先後悄悄來到雲襄的住處,只等著為這次的行動慶功。三人拿出各自贏得的銀票,加在一起竟有二十萬兩之巨,遠遠超過了當初的計畫。

  不過雲襄卻殊無喜色,不住地向門外張望,並憂心忡忡地對三女道:「阿彪還沒有回來,照計畫,他早該回來了。」

  「雲大哥不用擔心,」柯夢蘭忙安慰道,「阿彪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遇到什麼情況定能應付。他沒回來,也許是怕被人跟蹤,暫時不敢來見雲大哥。」

  不過,雲襄還是心事重重地搖搖頭,喃喃道:「我越接近南宮放,越覺得他不是普通的對手。我怕……」

  「雲大哥多慮了。」明珠笑道,「一切都如你的計畫般順利,定不會有任何問題。金彪大哥就算今晚沒回,明日一早也肯定回來。若他得知咱們現在這模樣,定會笑死。」

  舒亞男也勸道:「金彪若有意外,咱們再擔心也沒用,反而會自亂陣腳。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雲襄默默點點頭,黯然道:「金彪沒回來,這酒我也喝不下。你們辛苦了一整天,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我去門外等他。」說完也不顧三女阻攔,獨自來到門外。此時已是深夜,四周除了呼呼風聲,聽不到任何聲息。雲襄在門階上坐下來,遙望蒼穹默默祈禱。冬季的夜空無星無月,只有一片混沌朦朧。

  身後傳來一陣「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在雲襄身旁停下來。雲襄沒有轉頭,只輕歎道:「阿布,你也在擔心阿彪?所以陪我等他?」那只從決鬥場上倖存下來的犬中殺手阿布,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第一次依偎到雲襄身邊,一聲不哼地望著茫茫夜色。它一直是由柯夢蘭在餵養,這次柯夢蘭來揚州參與行動,牠也被帶了來,並由金彪來照顧,所以它與金彪也十分投緣。雲襄默默攬過阿布,心中稍感溫暖。一人一犬,就這樣在寒風中靜坐到天明。

  天剛濛濛亮,舒亞男開門出來,見雲襄渾身已被夜霜染成了雪白,不禁嚇了一跳,忙脫下披風給他披上:「你怎麼還沒睡?在門外凍了一夜,當心凍出病來!」

  「阿彪出事了,我要去看看。」雲襄說著長身而起。舒亞男一見雲襄神色就知道勸不住,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把阿布推回門裡,起身走向牧馬山莊。此時天色尚早,街上看不到攬客馬車,二人就這樣從揚州城一直走到郊外的牧馬山莊。此時山莊的早市已開業,四處傳來小販們攬客的吆喝,標誌著一日的忙碌已經開始。

  二人默默來到山莊後方的馬場,遠遠就見不少閑漢聚在馬場門外,正對著上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雲襄順著他們指點的方向抬頭望去,立刻就看到了掛在高高的旗杆上,那具血肉模糊、隨風飄蕩的屍體。

  雲襄渾身一顫,楞在當場,定定地望著吊在半空中的金彪。他張嘴想喊,喉嚨卻嘶啞得發不出半點聲音。楞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一步步走向金彪,完全無視周圍的一切。

  「你瘋了!」舒亞男連忙拉住他,誰知他那瘦弱的身體,此刻竟爆發出了想像不到的力量,練過武的舒亞男竟也拉之不住。眼看馬場守衛的武師在向這邊好奇地張望,舒亞男再顧不得許多,急忙一掌砍在雲襄後頸上。雲襄身子一軟,不由歪倒在舒亞男肩頭。舒亞男扶起他就走。心知一個女人大清早扶著個男人走在大街上,實在有些惹眼,而她一個人也無法將雲襄弄回揚州,便顧不得這裡就是牧馬山莊,將他扶到最近的一家客棧,對詫異萬分的夥計急道:「我相公突發急病,快給我們開間清靜的客房。」

  夥計手忙腳亂地幫忙將雲襄抬到客房,關切地問:「夫人,要不要請大夫?」

  「是老毛病,我們自己有藥。」舒亞男連忙道,說著就送夥計出來,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麻煩小哥送幾壇酒上來,我相公這藥要靠酒送服。」

  夥計連忙下樓抱了兩壇酒上來,舒亞男收到後打發了他一兩銀子,這才仔細關上房門。見雲襄依舊昏迷不醒,擔心他受不起自己方才那一掌,連忙端起桌上的茶水潑到他臉上,只見雲襄一個激靈,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你現在感覺怎樣?」舒亞男擔心地盯著他那空洞的眼眸,柔聲問。只見雲襄茫然地望著虛空,好半晌才喃喃道:「阿彪還吊在那裡,我要去救他!」說著他一躍而起,就向房門沖去。

  舒亞男連忙堵在門口,低聲喝道:「你瘋了!咱們還在牧馬山莊,你一出這個房門,就連自己也保不住了!」

  「你別管了!阿彪是被我害死的,我要去放他下來!」雲襄怒喝著,想要拉開舒亞男。卻見舒亞男一揚手,重重一巴掌搧在他臉上,打得他怔在當場。她盯著失去理智的雲襄喝道:「你現在誰也救不了!你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別把我們都陷進去!」

  雲襄渾身一顫,終於恢復了一點理智。淚水漸漸盈滿了他眼眶,他不斷張合著嘴,卻哭不出半點聲音。舒亞男連忙拍開酒罈遞給他,說道:「我陪你喝酒!」她知道,酒是最好的麻醉劑,人在最痛苦的時候,麻醉是最好的解脫。

  雲襄一言不發接過酒罈,一揚脖子就是一陣鯨吞海飲,淚水和著酒水湧入口中,苦得人肝腸寸斷。直到那一壇酒涓滴不剩,他才抱著酒罈慢慢跪倒在地,神情如癡地默默流淚,卻哽咽著哭不出聲來。

  舒亞男擔心地俯下身,撫著他的頭柔聲道:「想哭就哭吧,別憋在心裡。」

  「是我害了阿彪,是我的狂妄自大,害死了阿彪!」雲襄終於像孩子一般,「嗚嗚嗚」地大哭起來,「這次行動之前,阿彪就告誡過我不要太心急。可我為了復仇,完全無視風險,完全低估了南宮放。我哪是什麼千門高手?我根本就是個十足的笨蛋!」

  舒亞男輕輕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酒罈遞給他道:「人的智慧終有無法企及的地方,這世上也沒有無所不能的聖人,誰都有意外失手的時候,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雲襄流著淚連連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哭道:「你不知道,我看到阿彪血肉模糊地吊在那裡,心裡是什麼感受,我害怕,我恐懼得渾身發抖。我怕自己的狂妄大膽和驕傲自負,再害了身邊的朋友。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阿彪只是自己利用的棋子,我對他不會有任何軟弱的感情,但現在我才知道,阿彪是我的兄弟!連心連肺的兄弟!我永遠也克服不了這種軟弱的感情,也永遠成不了心靜如水、無情無義的千雄。成不了千雄,我又怎麼能戰勝精明過人、實力雄厚的南宮放?」

  雲襄痛不欲生,除了拼命把自己灌醉,以逃避失敗的責任,完全不再有往日的自信和從容。他的自信顯然被這次挫折完全擊潰了。金彪的死固然令他痛不欲生,而意外失手,也令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不敢再面對南宮放。

  舒亞男慢慢蹲到他面前,默默撩起鬢髮,指著那朵在臉頰上怒放的水仙,沉聲道:「這裡現在是朵花,原本卻是個疤。你失去兄弟的痛苦,未必能超過我失去容貌的絕望,我都挺了過來,你別讓我小看了你!」

  雲襄連連搖頭:「你應該小看我,我是個自以為聰明,其實愚蠢透頂,卻又狂妄自大的笨蛋,是個害死兄弟的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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