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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

  突然,大堂的門被轟然推開了,楊逸之跌跌撞撞沖了進來。

  卓王孫的臉色瞬間冰冷。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絲絲殺氣自掌心騰起,在空中盤旋、飛舞,帶起尖銳的嘯聲,提醒他,眼前這一切,都是這個男子造成的。

  三連城上,流花寺中,正是他讓那朵原本一塵不染的蓮,沾染上了惱人的月色。

  他的到來,在他設計之中,來得恰到好處。因為這場婚禮,本就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出好戲,必須由他和她親自出演,才有意義。

  楊逸之站在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這麼做!」

  卓王孫淡淡地看著他。

  楊逸之的臉色蒼白異常,這是激怒攻心的白,是氣急敗壞的白。

  卓王孫忽然覺得有些有趣,因為他從未見過楊逸之這樣失態過。就算在對戰無與倫比的對手時,楊逸之仍然是從容自若的,但現在,他卻失去了他身為絕頂劍客的尊嚴。

  既然失去了,那就該死。

  卓王孫冷冷道:「我不能怎麼做?」

  楊逸之揮手指向相思:「你……你不能這樣對她!」

  他怒聲道:「你既然娶的是公主,卻又為什麼要欺騙她?為什麼要讓她受著羞辱與煎熬,自己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花燭夜?」

  他的怒意宛如夏夜的風,向卓王孫奔襲而來。但卓王孫的臉色卻仍然那麼淡:「我欺騙她什麼了?從一開始,天下人皆知我娶的是公主。」

  楊逸之斷喝道:「她不知道!」

  「那不過是她太自以為是罷了。」卓王孫的笑容溫和而殘忍,「她不過是我的屬下,卻又有什麼資格,懷著這樣的奢望?」

  燈影明滅中,相思的身子似乎輕輕一顫。

  楊逸之忍無可忍,俯身將相思拉了起來,推到卓王孫面前,一字字道:「難道你就感受不到,她的心碎麼?」

  卓王孫嘴角挑起一個譏嘲的弧度:「是麼?」他的目光冰冷,從相思胸前掃過,而後輕描淡寫道,「那下一次,找個無心的人來做我的屬下好了。」

  「閉嘴!」楊逸之怒不可遏,「我要你娶她!」

  此話一出,四坐皆驚!

  娶公主的大典,豈是兒戲?滿堂賓客,鳳冠鸞駕,他竟要喝令新郎讓出來,留給另一個女子?

  卓王孫依舊冷笑,轉頭看向楊繼盛,微曬道:「楊大人,莫非這也是慶典的一部分?」

  楊繼盛怒了起來,他絕不容許公主的婚禮被自己的兒子攪亂!他怒聲道:「逸之,你瘋了麼!」

  他那蒼老的聲音宛如一支鞭子,狠狠抽在楊逸之的身上。

  楊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熱。

  多少年,這是父親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這證明,他還把自己當做兒子看待。這當眾的一聲「逸之」,是原諒,是恩賜,也是要後挾。

  多少年了,他豈不是在等這一天,等他的父親,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顫抖。公主大婚,豈是兒戲!他隱約能看到父親眼中的期望、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還不放手,父親的那一點諒解又將重新失去,而且再不會有。

  刹那間,他有一絲清醒。

  相思仿佛也清醒過來,驚惶地看著他,看著卓王孫,也看著眾人,不知過了多久,她蒼白的臉上終於透出一個淒涼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麼的!」

  水紅色的嫁衣碎在淚水裡,這淚水碎在喜堂上。

  本不應該這樣的……楊逸之被她的淚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無論面對多強的對手、多盛的劍氣,他都從來沒有退過。而今天下午,他為眼前這女子的眼淚,一退再退!

  她悲傷地站在喜堂中央,嫁衣上九十九朵水紅色的蓮在滿堂喜氣中枯萎,就在剛才,她還曾那樣幸福地綻放,卻因無人守護,轉瞬凋殘。

  楊逸之有些迷茫。不是曾經話茬要傾已自己,完成她的心願嗎?為何又會退卻?

  他忍心放開她所領帶的最後一根手指,任她在風中零落麼?

  不。不是他在放手,而是她在掙脫他,她要讓他走,讓他擁有親情,擁有幸福。

  楊逸之惕然而驚,突然立定身形,嘶聲道:「不!」

  這一塊呐喊,穿透了喜堂,讓整個夜色也為之顫抖。

  他猛地仰頭,仿佛是替自己解說,又仿佛只是說給自己聽:「我本以為生命會有許多的意義,於是不惜禁錮了自己的心,去完成這些意義,但現在,我卻已頓悟,生命所有的意義,就是守護所愛的人,讓她永不流淚。」

  他深深凝視著相思,緩緩道:「我愛你,所以,我絕不能看你流淚。」

  他的神情中滿是堅定,堅定得有些疲倦。這本是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話,但現在說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脫,而沒有羞怯或者悔恨。他本是個謙謙君子,永遠都在眾人面前隱藏著自己真實的感情,但現在,他將自己用力剖開,將所有私密的感覺全部曝露在大眾面前,任他們用流言肆意踐踏。

  大堂中瞬間寂靜了,他的話宛如雷霆,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風,將他們的鎮靜吹走,只留下了驚駭。

  這是驚世駭俗的一句話,但楊逸之卻只是淡淡地說出了。

  他知道,他說出之後,他將一無所有。他將失去君子之名,失去老父的感情,失去卓王孫的友情,或許,還將失去武林正道的尊重。但他不在乎!

  那沾染嫁衣的淚水,讓他不再管那些顧忌,他要痛痛快快地說一次。這一次,他將只忠於自己的心。

  這顆心,再不為天下,為了家國而猶豫,而只用來守護所愛的人。

  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抑起頭來,面對著所有的震駭與蔑視。

  卓王孫的目光迅速地變得冰冷,寒光般盯著楊逸之:「你愛她?」

  楊逸之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繼盛的期望終於化為怒吼:「畜生!你還有沒有廉恥!還不快些滾下去!」

  楊逸之無言,只注視著卓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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