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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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他,眼中的哀懇是那麼無助:「你說過,要娶的是我……」 她的聲音雖然輕,卻讓所有人都不禁一怔。他們不禁望向公主。公主定定地站在卓王孫身邊,身上的鳳冠霞帔正是三日前嘉靖皇帝親自遣使者送來的。喜堂也是城中幾位耆宿由楊繼盛帶領親自選定的。就連喜慶禮節,也都依足了公主的全套禮儀。並無半分差錯。 他們的目光,不由得轉向了卓王孫。 卓王淡淡微微,輕聲道:「我說過麼,我怎麼不記得?」 相思豁然明白。 這是一個陷阱。 這七日來,他對她的溫柔。他送她的禮物,都指向一個結果——他會娶她。但他的確沒有親口說過這句話。這是他故意的麼?故意要讓她滿懷希望,走上喜堂,卻絕望地發現新娘是另一個人?讓她穿上嫁衣,站在眾人面前,滿心歡喜,卻發現這不過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羞辱? 她抬著頭,眼淚從蒼白的臉上滑落,洇濕了精心描繪的妝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每一字,都撕心裂肺,如在泣血。 卓王孫的笑容在一點點冷卻。 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不知道悔改,不知道反思自己犯下的錯,而是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當眾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在親眼看著她滿面笑容,投入另一個男子的懷抱後;在她為了與情人約會,給他喝下一杯毒茶之後,她竟然能問得這麼理直氣壯。 多麼可笑,多麼荒唐。 他不禁又想直了那個水紅色的影子,在瀲灩秋江之上,那個時候的她,注視著手中的殘蓮,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迷離光影照亮了她的面容,是那麼純淨、通透,不染一絲塵埃。 她諦視著眼前的她,仿佛要看清她的每一寸。這個在絕望中瑟瑟顫抖的女子,和秋江回眸時看到的影像,是那麼相似,又仿佛有些許的不同,始終無法完全與記憶中重合。 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他太過寬容、太過縱容了麼? 他微微冷笑,目光中流露出無限溫柔,此刻卻顯得那麼譏嘲:「你知道的。」 她怔了怔。 她知道的?知道什麼?多少年來,君心似海,哪怕在最親密的時候,他也從未真正向她打開心扇。一直以來,她都小心翼翼地揣測著他的好惡、他的喜怒,猜到心力交瘁。但他的心,又豈是她這樣的女子能洞悉的?她已不想再猜下去——這一次,她要聽他親口告訴她。 「不!」她霍然抬頭,無懼地逆著他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真是可惜。」卓王孫一笑,有幾分調侃地道,「如此有趣的問題,只有你真心想嫁的人才能告訴你。去問他好了。」 「可是……」相思握緊了雙拳,撕心裂肺地道,「可是那個人是你啊!」 「哦?」他微微冷笑,「是嗎?」 相思咬著牙點了點頭。 「很好,你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侍妾好了。」他看了公主一眼,「我相信她不會太在意。」 相思愴然後退。 這一句話,如同一柄利刃,帶著傷人的羞辱,切斷了她心中緊繃的堅強。 她站立不住,跪倒在鋪滿鮮花的紅毯上,她低下頭,緊緊握住雙拳,花瓣在她手中破碎,浸出鮮紅的汗液,將那身水紅的嫁衣染上點點斑駁。 她就這樣跪在紅毯上,沒有哭泣出聲,卻也沒有退讓。燭光映照在她身上,她就像一枝枯槁的殘荷,寂立於橫塘之上,任憑秋風侵襲,零落盡她最後的芳華。 那麼悲傷,卻也那麼倔強。 漸漸地,眾人臉上的驚駭、嘲諷、鄙薄都平息下去,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 滿天喜色中,她是唯一的悲傷,卻也是唯一的真實。 卓王孫看著她,良久無語,有那麼一刻,他沉靜的目光中似乎有漣漪閃過。 他想起了瀲灩秋江,想起了一江殘荷,想起了小屋上漫天星光,想起了他親手刻上的那朵蓮花。 只刹那間便付諸一笑,了無痕跡。 他揮了揮手,示意婚典繼續進行。 絲竹聲又響了起來,歡天喜地,無限繁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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