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梵花墜影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
他的一生,本只是為了重得父親的認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顧。 卓王孫冷冽的殺氣噴薄欲出,宛如九天雷雲將他籠罩。這是天下無敵的力量——但如今,他絕不退縮。 天下英雄都在觀看,他是他們的盟主,本應該成為他們的楷模,他們的依賴,但或許明天,他就將遭到世人的一致唾駡——但如今,他絕不動搖。 他所求的,並不是要得到她的愛。他只要卓王孫好好對待相思,珍惜一下她的心。那麼,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卓王孫遊移的殺氣終於緩慢成型,一字字道:「你終於肯說出來了?」 這一瞬間,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只有這一刻,才被真正攖犯了。楊逸之的一句話,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痛到他幾欲毀滅這個白衣男子。 這痛楚,究竟因何而來?他竟然不知道! 卓王孫全身殺意猛然一提,將這些雜亂的思緒摒棄開去。只這一瞬,他全身又被淩駕一切的殺意籠罩,正是這殺意,讓他高高在上,完美無缺,不容諦! 寂靜的喜堂中響起刷的一聲輕響,是卓王孫緩緩拔劍。 卓王孫真正動了殺氣,眼前這個男子,一次次觸動他的逆鱗,更重要的是,他竟敢當著所有人,說出了他永遠也說不出的話。 他的殺氣捲繞天際,悍然揮舞著,厲聲道:「拔你的劍!」 楊逸之愴然笑道:「劍在!」 月白色的光芒,自他身上點點溢出,在手心結成新月形的弦。當世兩股最強的力量,即將轟然對撞在一起。 這一次,他們誰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住手!」相思的聲音撕心裂肺般,響徹發大堂。 她蒼白的纖手緊緊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兩人劍意鋒芒最盛處沖去。 兩道至強的劍氣倏然收束。一時間,所有的光芒黯淡下來,只剩下她站在兩人中間,怔怔地看著他們。 四周一片寂靜,連呼吸的聲音那是那麼清晰。 突然,她眼中的淚水無聲滑落,輕輕道:「我恨你,你。」 轉身向宮門外跑去。 沖天的劍報導,竟因這四個字一窒,倏然瓦解。龍之芒,月之光,都在這聲低語之前顯得那麼蒼白。 相思轉身奔出的淚水,飄蕩在喜堂上。楊逸之心一顫,顧不得再與卓王孫對決,轉身追了出去。 卓王孫的劍就在他背後,只要輕輕一送,就可以殺死這位最強大,也最痛恨的對手。 但,他的殺氣竟一瞬間那麼沉重,無法再鼓起。 是因為,劍上沾上的那一滴淚水嗎? 他輕輕拭淨劍鋒,收入鞘中。 他轉身,依舊攜著公主的手,重新登上喜堂最高處。對呆若木雞的賓客一揮手,示意婚典繼續進行。 四座無言。 只有鼓樂之聲,依舊振振響起,試圖掩飾掉這滿堂悽惶。夜色寂靜的曲調在喜堂中寂寂回蕩,卻始終吹不盡那朵水紅留下的悲傷。 紅燭高照。 夜已經深了,賓客們不敢過多打擾這對新人的洞房花燭之夜,漸漸散去了。虛生白月宮深處的新房裡,只留下卓王孫與公主兩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卓王孫輕輕放開了公主的手。 被控制已久的血脈突然衝開,公主只覺得全身一陣酸楚,幾乎站立不住,跌坐在床邊上。 床邊的玉鉤墜落,紅色紗帳垂下,罩在她臉上,讓她的容顏有幾分恍惚。 新房中是一片喜色。 喜床對面,有一座紫檀雕成的妝台,上面刻著九鸞九鳳,雲間飛舞,共同簇擁著一面水晶鏡,照出滿屋流蘇喜幛、錦被繡榻來。 公主緩緩坐了起來,她並沒有推開臉上的紗帳,但她的目光,卻宛如錐子一般,穿透帳簾,盯在卓王孫臉上。 「你總該記得我跟你的約定,你若是真的殺了楊逸之,我一定立即死在你面前!」 卓王孫看著她,淡淡道:「我會信守承諾,但你也要記住,從今天開始,你的一生只屬於我,再不許離開虛生白月宮半步。」 公主全身一震,緩緩坐下,神色悵然若失。 這也是她的承諾,為了救出楊逸之,她已將自己的人生獻給了這個暴君,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三拜九叩,天地為證,容不得她反悔。從今而後,自己就要和這樣一個冰冷無情的男子結為夫婦,而那個清明如月的男子,則成了陌路。 之後的漫漫歲月,該如何度過?難道這間奢華而荒涼的新房,就是她餘生的囚城? 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伏在錦被之中,悲聲抽泣起來。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哭得全身顫抖,聲嘶力竭。 卓王孫看著她,良久沉默。 那一刻,公主的容顏在紗帳之後,變得有些模糊。那哀哀哭泣的身影,卻讓他感到一絲熟悉。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現流花寺的一幕,她如願嫁給了自己,是否也會在某個無人的時刻,伏在錦被中悲聲慟哭? 只為了她心中所想的,其實是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 那時候,他還能這樣囚禁她麼? 好在,這一幕永遠不會發生了。她已經離開,帶著破碎的心,帶著對他的恨。 也許永遠不會回來。 他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疲憊,緩緩在公主身邊坐下。仿佛在這喧鬧的哭聲中,他才能沉靜下來,想一想今天發生的事。 公主沒有抬頭,嘶聲道:「離我遠一點,你這喪心病狂的混蛋!」 卓王孫沒有生氣,只是注視著前方,輕輕道:「你以為我瘋了麼?」 公主放聲哭泣著,並不回答,這個問題難道還需要回答麼? 卓王孫注視著搖曳的燭火,淡淡道:「我本來準備了兩份嫁儀,一份給她,一份給你。你我之間原本只是一場政治聯姻,而她,卻是我真心許諾了婚姻的女子。」 他的聲音極輕,似乎在和她說話,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早在半月前,我為她精心準備了嫁衣,按照她喜歡的樣子。獨一無二,價值連城。但就在七日前,我確定她心裡有了另一個人。」 他用餘光看了公主一眼,笑容有些自嘲:「我有時並不明白,你們到底要什麼。如果一襲嫁衣就能鎖住一顆心,那該多麼簡單。」我可以給她一切,王者的庇護,萬人之上的榮耀,天下最美的嫁衣,最盛大的婚典,但若她的心有了彷徨,我不會用這些東西做交易,把她留在自己身旁。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