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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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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星期天,我們六點半就起床了。我看了看天:灰濛濛的,像是要下雨。我幹嘛希望出太陽?電臺在評論中東的局勢。我從安娜分娩那天我送給她的那盆花上摘了四片紅葉,做成一個花束,隨身帶走。那盆花也要死了。 八點左右,我們來到了醫院。這些天來,我們一直很注意守時。 在太平間頂端,有個與冷房相連的三角形房間,牆上的石膏已剝落。雙扉邊門開著,朝著馬路。雪白的花束和花籃靠牆擺著。 我們向已經到達的家庭成員和幾個朋友打了招呼。安娜跟著我後面,我們走了進去。右邊,一個漆過的小棺材放在兩張小擱凳上。棺材蓋遮住了一部分屍體,上面固定著一個裝框的金屬牌,刻著愛德華的姓、名和生卒日期。 愛德華枕著一個繡著假花邊的白枕頭,眼簾還紅紅的,嘴唇不那麼腫脹了,但灰黑灰黑的,顱骨像脫開了一般。他看起來像個老人。 一隻大蒼蠅停在他的額頭上。父親把它趕走了。安娜和我凝視著這張帶有痛苦和死亡特徵的臉。 顯然,他受了苦。 外面突然騷動起來。原來,一些外省人來搬屍體。他們把生病的孩子送到這家醫院,孩子死了。一共有四家。棺材已經蓋上,抬起來,放在汽車的車廂裡。車子開走了。愛德華似乎被死人也拋下了。 每次有人送花來,殯葬公司的職員便把夾在花中的名片抽出來遞給我。我看也不看就把它們放進了口袋。 「車子不會來遲的……現在幾點了?」 「八點二十分。」 「五分鐘後就到。」 安娜想看看玩具有沒有放在愛德華的棺材裡。保安掀起蓋子,找了找,沒找到。他走到冷庫,乒乒乓乓開了好幾扇門,然後嘟嘟囔囔地走出來,一副尷尬的樣子。他想了一會,說: 「啊!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我弄錯了。我一定是把它放在剛剛運走的那副棺材裡了……真是糊塗,啊,太糊塗……請原諒……」 我朝他笑笑,安慰他。這荒唐的小插曲跟眼前的這件大事一樣,已不能使我痛心了。 八點二十五分,一輛佈滿裝飾的黑色小貨車如約來到。一個穿制服的司機下了車,馬上開始搬花車。那個業務員通知我棺材馬上就要釘上了。我們最後看了一眼愛德華的臉。我吻了吻他的額頭。棺材釘上了,被抬上了運柩車。 到醫院以後,我一直沒有鬆開安娜的手。她臉色蒼白,頭髮用一塊黑白相間的絲巾紮著,眼睛哭得紅紅的,由於眼圈黑了,顯得特別大。她似乎十分虛弱。我們一一上車,我們和父親一道,把棺材一直護送到教堂。 25 朋友們已在大樓梯前面等我們,那裡有條路直通教堂的門廳。兩個男人把棺材抬到教堂的祭壇上。我們隨棺而行。我哭著,扶著同樣在哭的安娜。靈台四周,擺放著很多花束和花圈。棺罩上,只放著我們那一小束花一般的紅葉。 葬禮開始了。我希望越快越簡單越好。殯葬公司組織了一場音樂葬禮。我覺得十分可笑。彌撒由我前一天見過的那個教士主持。他念完福音書後,告誡參加者「服從神秘的上帝之愛」。 我獨自讚賞這種信任和莊嚴,並回想起愛德華的臉,我兒子活著的時候的臉……他的怪模怪樣曾使我們發笑,他雙手的樣子十全十美,讓我讚歎…… 彌撒結束了,大家馬上在教堂門口向我們表示哀悼。簡短的追思禱告在教堂外面進行。人們站在樓梯下,通道上,夾在行人當中。隨後,棺材又被抬上柩車,父親、安娜和我上了車,前往墓地。 時間差不多已到十點。巴黎人滿為患。行人目送著我們,有的汽車避開了,有的卻相反,當柩車在綠燈面前起步慢了一點時,便按著喇叭。 那個業務員提起他的下一場殯葬: 「如果再不開快點就要遲到了。」 路上走走停停,拐了許多彎,終於,我們來到了巴涅的墓地門口。幾輛車成功地跟上了我們。天下雨了。中心道路的兩旁種著落了葉的大樹,我們在路的盡頭拐進旁邊的一條小路,路面工程把小路搞得亂七八糟。 我們的腳陷進黃泥中,在水窪上走著。 一切都進行得很快:棺材用繩子吊著,放進了墓穴。安娜往墓穴裡撒了一些紅花,殯葬公司的職員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聖水器,迅速地最後一次灑聖水。司機把花束放在墳墓旁邊,掘墓工開始填土了。 安娜和我上了帕斯卡爾的車。空柩車沒有等待,回去了。 我們抄另一條路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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