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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昨兒晚上嘗過味道了。這威士忌很不錯。"

  "啊,那就好。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偷酒。偷到的居然是好酒,你說妙不妙?我還以為跟那兩個傢伙沾了邊的就不會有好東西呢。"

  "老是要叫我想到那兩個傢伙,討厭死了。我們不要再提他們了,"尼克說。

  "好吧。我們今天幹什麼呢?"

  "按你的意思呢?"

  "按我的意思我倒想上約翰先生的起子裡去,我們還缺少些什麼,統統給買來。"

  "那怎麼行呢。"

  "我知道這不行。那你到底有些什麼打算?"

  "我們該去采些漿果,我再去打一隻松雞,能多打幾隻更好。鮭魚倒是不愁釣不到的。可我不想叫你老吃鮭魚,吃得都膩了。"

  "你吃鮭魚吃膩過?"

  "沒有。不過聽說有人多吃就膩了。"

  "鮭魚我是吃不膩的,"小妹說。"不比狗魚,一吃就膩。鮭魚,還有鱸魚,那是再吃也吃不厭的。這我有數,尼基。不騙你的。"

  "還有大眼獅鱸也是吃不厭的,"尼克說。「只有鏟鱘不行。

  老弟,這種魚管保你吃多了就膩。"

  "我不愛吃'草耙骨',"妹妹說。"這種魚一吃就倒胃口。"

  "我們先把這兒打掃一下,我再去找個地方把彈藥藏好,一會兒我們就一起去采漿果,有野禽打就打上幾隻野禽。"

  "我帶上兩隻豬油桶,再帶上兩個麵粉袋,"妹妹說。

  "小妹,"尼克說。"請別忘了'上廁所'啊。"

  "對。"

  "這可是馬虎不得的。"

  "我知道。你自己也別忘了。"

  "我忘不了。"

  尼克回到樹林裡,把一盒點二二口徑的步槍長彈和幾盒散裝的點二二口徑步槍短彈埋在一棵大青松根部滿地腐熟的松針下。埋好以後,把剛才用小刀掘開的結了塊的松針又照舊蓋上,然後高高地伸起手來,在那棵大青松厚厚的樹皮上削下了一小塊。他把樹的方位記清楚了,這才出了樹林來到山坡上,順坡而下走到棚前。

  如今已是一派燦爛的晨光了。天空是高高的,一片清澈的藍,雲還沒有一點蹤影。尼克跟妹妹在一起,覺得真是愉快。他心想:這件事管它將來是怎樣的結果,眼前我們還是應該愉愉快快地過。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只有當天才能作數。只要天還沒黑,就還是今天,到了明天,就是又一個今天了。這一輩子來他懂得的道理,就數這一條最重要了。

  今天天氣晴朗,他背著槍來到營地,心裡一片高興,不過罩在他們頭上的煩惱事兒就像口袋裡藏著只魚鉤,一路上不時還會把他紮痛。他們把背包留在棚裡,大白天估計不大可能有狗熊來掏包裡的東西,因為這兒就是有狗熊的話,也只會在山下沼澤地一帶找漿果吃。不過尼克還是把那瓶威士忌在泉水背後埋了起來。小妹還沒有回來,尼克便在那棵倒伏的枯樹上一坐,把槍檢查一下,他們燒火用的木柴就都是從這棵枯樹上砍的。他們這會兒準備去打的是松雞,因此他就退出了槍裡的彈盒,把裡面的長彈倒在手裡,都放進一隻麂皮袋,然後再在彈盒裡裝上點二二口徑的短彈。短彈打起來沒有那麼響,打松雞即使不能命中頭部,也不至於會把肉打爛。

  他一切都已準備停當,打算出發了。心裡想:這丫頭到底上哪兒去啦?可是再一想:別冒火嘛。不是你讓她慢點兒的嗎。你急什麼呢。可是心裡還是直發急,為此他生氣自己的氣來。

  "來了來了,"妹妹說。"對不起,我去了那麼久。我大概走得太遠了。"

  "沒什麼,"尼克說。"我們走吧。豬油桶你帶上啦?"

  "嗯,連蓋子都帶上了。"

  他們順著山坡向下走去,來到了小溪邊。尼克朝溪流上游仔細觀察了一陣,又把山坡上下一打量。妹妹只顧瞧著他。她把桶子都放在一個麵粉袋裡,拿另一隻麵粉袋一系,搭在肩上。

  "你不帶一根釣竿嗎,尼基?"她問他。

  "不帶。要釣魚的話我就現砍一根。"

  他手裡提著槍,走在妹妹的前頭,跟小溪始終保持著一段小小的距離。這架勢就是在打獵了。

  "這條小溪真怪,"妹妹說。

  "我見到過的小溪就數這一條最大了,"尼克對她說。

  "說是小溪卻又這樣深得嚇人。"

  "這條小溪不斷有新的水源,"尼克說。「而且還通著岸下,通得可深哩。水也怪冷的,小妹。不信你碰一碰試試。"

  "咦,可不,"她說。冷得指頭直發麻。

  "太陽一照才暖和一點,"尼克說。"可也暖和不了很多。我們就慢慢兒一路走一路找東西打吧。再往下走有個地方就有漿果采。"

  他們沿著小溪走去。尼克一路端詳著沿岸的地面。他看到了一隻水貂的足跡,指給妹妹看了。他們還看見幾隻小小的紅冠戴菊鶯在杉樹林裡捕食昆蟲,一縱一跳,敏捷靈巧,見兄妹倆走過去也不躲開。他們看到雪松太平鳥是那麼文靜嫻雅、氣度高貴,行走的姿勢是那麼優美動人,翅膀上和尾巴上覆羽處那火氣般的星星點點更是迷人。小妹見了還說來著:「這種鳥兒真是美到了極點了,尼基。這世界上絕對不會再有更美的鳥兒了。"

  "長得就跟你的相貌一個樣,"他說。

  "得了吧,尼基。別開玩笑了。我看到雪松太平鳥,心裡只覺得又激動、又高興,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種鳥兒打個盤旋輕輕落下,走上幾步,那個姿態可真是又氣派,又文雅,又友好,"尼克說。

  他們又繼續往前走,突然尼克把槍一舉,妹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哥哥的目標是什麼,槍聲已經響了。隨即就聽見了一隻大飛禽掉在地上拍著翅膀亂撲騰的聲音。她看見尼克接連按動槍機,又打出來兩發子彈,每次槍響之後總能聽見柳林裡又是一陣翅膀亂撲的響動。緊接著只聽見撲棱棱哄的一下子,從柳林裡突然竄起一群褐色的大飛禽,其中有一隻飛出了才不多遠,就在柳樹上落下,歪起了那有羽冠的腦袋,彎下了脖子裡的那一圈羽毛,瞧著這邊地下那幾個還在折騰的同伴。在紅柳樹上居高下望的那只飛禽長得又美麗又豐滿,個頭又特別大,朝下探出了腦袋,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尼克就又慢慢舉起槍來,妹妹卻悄聲說:"得了,尼基。別打了。我們這就夠了。"

  "好吧,"尼克說。"這一隻你打好嗎?"

  "不要,尼基。我不想打。"

  尼克走進柳林裡,撿起那三隻松雞,拿槍托把它們的腦袋一一砸過,拿去攤在青苔上。妹妹用手摸了摸,還挺暖和的,只只都是胸脯豐滿、羽毛美麗。

  "你就等著吃吧,"尼克說。他心裡快活極了。

  "我現在倒為它們覺得難過呢,"妹妹說。"它們本來也跟我們一樣,早上過得快快活活的。"

  她仰頭看了看還歇在柳樹上的那只松雞。

  "瞧它的樣子的確有點傻乎乎的,這會兒還在往下直瞪眼呢,"她說。

  "每年這個季節的松雞,印第安人管它們叫笨雞。它們總要嘗過了挨打的滋味,才會學得乖一點。這種松雞其實還不算真的笨雞。有的松雞就怎麼也學不乖。那叫柳樹松雞。眼①前的這種松雞叫披肩松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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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學名叫雷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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