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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這位同志是那兒的遊擊隊員,」戈麥斯對搜他身的人說,「他給戈爾茨將軍帶來了一份急件。要保管好我的證件啊。別弄丟了這些錢和這顆穿在帶子上的子彈。這是我在瓜達拉馬第一次受傷時從傷口中取出來的。」

  「別擔心,」那班長說,「所有的東西都放在這只抽屜裡。你怎麼不問我戈爾茨在哪兒?」

  「我們原想問的。我問了警衛,他把你叫來了。」

  「可是接著這個瘋子過來,你問他了。什麼事都不該問他,他瘋了。你要找的戈爾茨在從這公路上去三公里的地方,在右邊樹林中的山岩間。」

  「你現在能放我們到他那兒去嗎?」

  「不行,這等於要我的腦袋。我只能把你們帶到瘋子那兒去,再說,你的急件在他手裡。」

  「你不能跟別人說一說嗎?」

  「行。」班長說,「我一看到負責的領導就對他說。誰都知道他瘋了。」

  「我一直以為他是大人物,」戈麥斯說,「以為他是值得法國驕傲的人物呢。」

  「也許他是個值得驕傲的人物吧,」班長說,伸手放在安德烈斯肩上,「可是他瘋狂透頂。他現在就愛槍斃人。」

  「真的槍斃人嗎?」

  「是啊,」班長說,「這老傢伙殺的人比鼠疫還多。不過,他跟我們不一樣,不殺法西斯。不是玩笑話。他不殺平常的人,專殺托洛茨基分子、異己分子、各種各樣的不尋常的人。」這些話安德烈斯一點也聽不懂。

  「我們在埃斯科裡亞爾的時候,不知道替他殺了多少人。」班長說,「我們老是派行刑隊。國際縱隊隊員不願槍斃自己人,尤其是法國人。為了不惹上麻煩,總是由我們代為執行。我們槍斃過法國人、比利時人,各種國籍的人,各種各樣的人。他是殺人狂。都是因為政治原因。他瘋了,他殺得比六〇六殺滅梅毒還狠。」

  「可是你能把急件這事跟誰說一說嗎?」

  「能,夥計。當然,這兩個旅的人我都認得,人人都要從這兒過的,連俄國人我都認得,雖說他們只有少數人會講西班牙話。我們不能讓這個瘋子槍斃西班牙人。」

  「但是那份急件怎麼辦?」

  「急件也一樣。別擔心,同志。我們知道怎樣對付這個瘋子。只有他的部下遇到他才危險。我們現在很清楚這傢伙。」

  「把兩個俘虜帶來。」傳來了安德烈·馬蒂的聲音。

  「要喝口酒嗎?」班長問。

  「為什麼不?」

  班長從食櫃裡拿出一瓶茴香酒,戈麥斯和安德烈斯都喝了起來。班長也喝了。他用手擦擦嘴,「咱們走吧。」他說。

  他們喝了口火辣辣的茴香酒,嘴裡、肚子裡和心裡都熱乎乎的,他們走出警衛室,沿著過道走去,來到馬蒂的房間裡。只見他坐在一張長桌子後面,面前攤著一張地圖,手裡擺弄著一枝紅藍鉛筆,做出一副將軍的樣子。對安德烈斯說來,這只是又一件麻煩事而已。今天晚上的麻煩事夠多了。麻煩事總是沒完。只要你的證件沒問題,心臟沒毛病,你就不會遇到危險。他們最終會放你過關,你走你的路。但是英國人說過要抓緊時間,他現在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去炸橋了,但是這份急件必須得送到,可桌邊的這個老傢伙把它裝在衣袋裡。

  「在那兒站著。」馬蒂頭也不抬地說。

  「聽著,馬蒂同志。」戈麥斯脫口而出地說,茴香酒讓他更感氣憤,「今天晚上我們被無政府主義者的無知阻撓了一次。接著被一個法西斯官僚的懈怠阻撓了一次。現在又被你這個過分懷疑的共產黨員阻撓住了。」

  「住口,」馬蒂頭也不抬地說,「現在不是開會。」

  「馬蒂同志,這是件極其緊急的事,」戈麥斯說,「頭等重要的事啊。」

  押他們來的班長和士兵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好像在看一出已看過好多遍的戲,但是戲中的精采部分總能吸引他們。

  「樣樣事情都緊急,」馬蒂說,「所有事情都重要。」他這時才抬起頭來望著他們,握著鉛筆。「你怎麼知道戈爾茨在這兒?你難道不知道,進攻之前來找將軍本人是很嚴重的事嗎?你怎麼知道有這樣一個將軍在這兒?」

  「你對他說吧。」戈麥斯對安德烈斯說。

  「將軍同志,」安德烈斯開口說,他弄錯了頭銜,安德烈·馬蒂沒有糾正他,「我是在火線那邊接到這個信件的……」

  「在火線那邊?」馬蒂說,「是的,我聽他說你是從法西斯陣線那邊來的。」

  「給我信件的人,將軍同志,是個叫羅伯托的英國人,他到我們那兒來當炸橋的爆破手。明白了吧?」

  「把你的故事講下去。」馬蒂對安德烈斯說,他用了「故事」這個詞兒,正如用撒謊、胡謅或捏造一樣。

  「好吧,將軍同志,英國人叫我儘快把信送給戈爾茨將軍。就在今天他要在這一帶山區發動一場攻勢,我們只求馬上把信送給他,要是將軍同志同意的話。」

  馬蒂又搖搖頭。他正望著安德烈斯,但是視而不見。戈爾茨啊,馬蒂心裡就像一個人聽到自己事業上的競爭對手在一次極慘的車禍中斃命,或者一個你所憎惡的你以為品德正直的人卻犯了挪用公款罪時的感覺一樣,又驚又喜。原來戈爾茨也是其中之一,戈爾茨竟然和法西斯分子這樣明目張膽地勾勾搭搭。他差不多認識戈爾茨有二十年了,那年冬天曾和盧卡茨在西伯利亞攔劫運黃金的火車的戈爾茨。曾和高爾察克在波蘭作戰的戈爾茨,在高加索和中國打過仗,從去年十月以來就在這兒打仗。但是,曾接觸過圖哈切夫斯基。對,還接觸過伏羅希洛夫。但主要接觸圖哈切夫斯基。另外還有誰?在這兒當然接觸過卡可夫,還有盧卡茨。可是匈牙利人都是陰謀家。他過去恨高爾,戈爾茨過去也恨高爾。記住這一點,把這個記下來。戈爾茨一向恨高爾,但是他喜歡普茨,記住這一點。杜瓦爾是他的參謀長。看看發生了什麼後果。你聽他說過,考匹克是個笨蛋。那沒錯,那是事實。可現在這份急件來自法西斯陣線那邊。只有翦除這些腐朽的枝杈,才能讓樹木健康成長,必須使枯枝爛葉暴露出來,才能消滅乾淨。但怎麼會是戈爾茨呢?戈爾茨怎麼也是叛徒呢?他知道,誰也不能信。誰都信不過,永遠不能。即使是妻子、兄弟、最老的同志,也不能信任。誰也不能信任,永遠不能。

  「把他們帶走,」他對警衛說,「小心看管。」班長望望那小兵。這對馬蒂的一貫行事來說,算是最溫和的了。

  「馬蒂同志,」戈麥斯說,「你瘋了嗎?聽我說,我是個忠心耿耿的軍官和同志。這急件非送到不可。這位同志越過法西斯陣線,把這份急件帶來給戈爾茨將軍同志。」

  「把他們帶走。」馬蒂這時親切地對那警衛說。如果非消滅他們不可的話,他還是可憐他們的,畢竟他們也是人。但是,讓他受不了的是戈爾茨的悲劇。他想,怎麼會是戈爾茨呢?他要立即把這個法西斯的情報向伐洛夫報告。不,還不如把這急件交給戈爾茨本人,看看他看到時的反應。他決定就這麼幹。如果戈爾茨是其中的一分子的話,他怎麼能肯定伐洛夫就不是呢?肯定不了。這是件必須謹慎處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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