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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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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是你喜歡,我還要給你買各式各樣的睡衣睡褲。」 「我要買七件結婚襯衫。」她說,「一周裡每天換一件。我要給你買一件乾淨的結婚襯衫。你洗過自己的襯衫嗎?」 「有時候洗。」 「我什麼都要洗得乾乾淨淨,我要像在『聾子』那兒那樣,給你斟威士忌,在裡面兌水。我要給你弄些橄欖、鹹鱈魚、榛子,給你當下酒菜。我們要在房間裡住一個月,一步也不離開。如果我能好好地配合你……」她說到這裡,突然不高興了。 「那沒關係,」羅伯特·喬丹對她說,「真的沒關係。可能是你那裡以前受過傷,結了疤,現在又碰傷了。有這個可能。這一類情況過些時候就會好的。要是真有問題,馬德裡的好醫生多著呢。」 「前幾次很好嘛。」她懇求似的說。 「那說明以後也會好的。」 「那麼我們再談談馬德裡吧。」她把兩腿彎著放在他的腿中間,頭頂擦著他的肩頭,「我一頭短頭髮,那麼難看,會不會給你丟臉?」 「不會。你很可愛。你有一張可愛的臉,修長的身子美麗又輕盈,金紅色的皮膚滑溜溜的,人人都會打你的主意,想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什麼話,把我從你那裡奪走?」她說,「沒有另一個男人能碰我,除非我死了。把我奪走,休想。」 「不過很多人會有這種打算的,你等著瞧吧。」 「他們會看到,我多麼愛你,要是碰我的話,就像把手伸進一鍋熔化的鉛裡。你呢?你見了跟你一樣有文化的漂亮女人,你不會替我難為情嗎?」 「絕不。我要跟你結婚。」 「聽你的,」她說,「不過,我們已經取消了教堂,我看不結婚關係也不大。」 「我覺得我們還是結婚好。」 「聽你的。要是別的國家還有教堂,也許我們可以在那兒結婚。」 「我的國家裡還有教堂。」他告訴她,「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在那兒的教堂裡結婚。我沒結過婚。沒有問題。」 「你沒結過婚,我太高興了。」她說,「我還高興的是,你見多識廣,告訴了我那些事,這說明你跟很多女人親近過。比拉爾對我說過,只有這種男人才能當丈夫。你現在可不會跟別的女人胡鬧了吧?因為那會讓我活不下去的。」 「我從來沒有跟很多女人胡鬧過,」他真心實意地說,「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自己是不會這麼深地愛一個女人的。」 她撫摸著他的臉頰,雙手摟住他的頭:「你一定有過很多女人。」 「沒有愛過她們。」 「聽著,比拉爾跟我講過一件事……」 「說吧。」 「不。還是不說的好。我們再談談馬德裡吧。」 「你想說的是什麼事?」 「我不想說了。」 「是要緊事,還是說出來的好。」 「你認為重要嗎?」 「是。」 「你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怎麼就知道重要呢?」 「從你的態度就知道。」 「那我不瞞你了。比拉爾跟我說,我們明天都得死了,還說你跟她一樣清楚,可是你不把它當回事。她這麼說不是批評你,而是佩服你。」 「她是這樣說的嗎?」他說。他想,這個瘋婊子。他說,「又是她那套吉普賽鬼名堂。那是市場上的女攤販和泡在咖啡館裡的膽小鬼嘴裡的胡話。他奶奶的鬼話。」他覺得夾肢窩在出汗,汗水從胳膊和腰上淌下來。他心裡嘀咕著,敢情你害怕了啊?然後說出口來,「她這個迷信的婊子,滿嘴胡話。我們再談馬德裡吧。」 「那麼你不知道這回事?」 「當然不知道。別說這些廢話了。」他說,用了一個更難聽的詞兒。 於是他再談起馬德裡來,但這次沒法再體會到身臨其境的感覺了,現在他只不過是在對他的女朋友和自己撒謊,來消磨這戰鬥前的一夜,他明白。他喜歡這麼做,他開始了幻想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樂趣。不過他還是又說了起來。 「我想過你的頭髮,」他說,「我想過我們要拿它怎麼辦。你瞧,現在已經都長起來了,就像動物身上的毛那樣長,摸著很舒服,我非常喜歡。這頭髮很漂亮,我用手一捋,頭髮就服服貼貼的,然後又豎起來,就像風中的麥浪。」 「用手摸摸吧。」 他摸著,把手留在頭髮上,繼續貼著她的脖子說話,覺得自己的喉嚨哽塞起來了:「不過,我們在馬德裡可以一起去理髮店,讓理髮師照我的樣子把你兩邊和後面的頭髮剃掉,修得整整齊齊,在頭髮長長之前,在城裡走動看起來就好看多了。」 「我看起來像你了,」她說,緊緊抱著他,「我一定不再改變髮型了。」 「不。頭髮會不斷地長。那只不過是為了在頭髮長長之前弄得整齊些。頭髮長長要多久?」 「很長很長嗎?」 「不。我是說,長到齊肩。我要你留的就是這樣的髮型。」 「像電影裡的嘉寶那樣?」 「對。」他聲音哽塞著說。 這時,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一下子又湧上心頭,他要盡情地享受。這感覺控制了他,他又沉溺在其中,接著說:「頭髮會這樣垂在肩上,下端是卷的,像海浪一樣,顏色像熟透的麥子,你的臉是金紅色的,有了金色的頭髮和金色的皮膚,你的眼睛也是金色的,裡面有黑色的瞳孔。我要讓你仰起頭來,凝視著你的眼睛,緊緊擁抱你……」 「在哪兒?」 「在哪兒都行。你的頭髮長長要多久?」 「不知道,以前從沒剪過。不過,我想六個月就會長到耳朵下面,要一年才能長到你喜歡的那樣。你可知道我們先做些什麼?」 「說說。」 「我們要在我們那個了不起的旅館裡,在你說的那個了不起的房間裡乾淨的大床上,我們一起坐在那張了不起的床上照著大櫃子上的鏡子,鏡子裡有你和我,然後我要這樣對著你,胳膊這樣摟著你,然後這樣吻著你。」 他們在夜色裡靜靜地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火熱地卻一動不動地依偎在一起,緊緊地摟著。羅伯特·喬丹抱著她,同時緊抱著他明知不會有的一切,他自得其樂地說下去:「兔子,我們不要老是住在那家旅館裡。」 「為什麼不?」 「我們可以在馬德裡靜安公園旁邊的街上租一套公寓。我認識一個在革命前出租公寓的美國女房東,我能按以前的租金租到這種公寓。那兒有的房間面對公園,從窗口能望到公園的鐵欄杆、花園、鵝卵石小路、路邊的綠草地、蔭蔽的樹木和很多噴泉。栗樹現在一定開花了。在馬德裡,我們可以在公園裡散步,要是湖裡有水,可以在湖上划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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