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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還有,」奧古斯丁說,「上面那個人,」他指指普裡米蒂伏,「是個可靠而有價值的人。比拉爾比你想像的還可靠。安塞爾莫這老頭子也一樣。安德烈斯也一樣。埃拉迪奧也一樣。這人話不多,但是可靠,還有費爾南多。我不知道你對他怎麼看。不錯,他比水銀還沉。他比公路上拖車的小公牛還沒趣。可是讓他打仗絕對是條漢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們真走運。」

  「不。我們有兩個不怎麼樣的傢伙,吉普賽人和巴勃羅。『聾子』一夥可比我們強得多。我們只比羊屎強一點。」

  「這麼說問題不大。」

  「是的,」奧古斯丁說,「可是我希望今天就打。」

  「我也一樣,幹掉算了,但不行。」

  「你以為情況會很糟嗎?」

  「有可能。」

  「可你現在興致很好,英國人。」

  「是。」

  「我也是。儘管有瑪麗亞這件事和別的事。」

  「你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天氣的關係。今天天氣真好。」

  「誰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們要採取行動的緣故。」

  「我看是吧,」羅伯特·喬丹說,「但不是今天。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最要緊的是我們今天不能行動。」

  他說話時聽到了什麼聲音。這個遠處的聲響蓋過了暖風吹過樹林的聲音。他聽不真切,張開了嘴仔細聽,同時抬頭向普裡米蒂伏那兒瞥了一眼。他以為聽到了聲音,但接著又消失了。松林裡風在吹,羅伯特·喬丹聚精會神地仔細聽著。他隱約聽到了隨風飄來的微弱的聲響。

  「我覺得沒什麼可傷心的。」他聽到奧古斯丁說,「我永遠也得不到瑪麗亞,這沒什麼。我可以和以前一樣去找婊子。」

  「別出聲。」他說,他伏在奧古斯丁身邊,頭轉向別處,不聽他說話。奧古斯丁望著他吃了一驚。「怎麼了?」奧古斯丁問。

  羅伯特·喬丹把手放在嘴上,繼續聽。這聲音又來了,低弱而模糊,遙遠而單調。但這一回沒有聽錯。正是自動步槍射擊時的一連串清脆的嗒嗒聲,就像在遠得幾乎聽不到的地方成串成串地放鞭炮的聲音。

  羅伯特·喬丹抬眼看著普裡米蒂伏。普裡米蒂伏正伸長了脖子,臉對著他們,用手攏著耳朵傾聽。羅伯特·喬丹向他探望時,普裡米蒂伏朝那邊地形最高的山巒指著。

  「『聾子』那邊開火了。」羅伯特·喬丹說。

  「我們去支持他們吧,」奧古斯丁說,「把人集合起來。我們走吧。」

  「不行。」羅伯特·喬丹說,「我們待在這兒。」

  【第二十五章】

  羅伯特·喬丹仰望著站在監視崗上握著步槍指點著的普裡米蒂伏。他點點頭,但普裡米蒂伏仍舊指著,把手擱在耳朵後面,接著又一股勁兒地指著,好像他們沒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你守住這槍,在確確實實肯定敵人進來之前,千萬別開槍。即使開槍,也要等他們到了那樹叢的時候,」羅伯特·喬丹指著那片樹叢,「你明白嗎?」

  「明白。可是……」

  「別可是了。我待會兒再跟你講。現在我到普裡米蒂伏那兒去。」

  安塞爾莫就在他身邊,他對老頭兒說:「老頭子,跟奧古斯丁一起在這兒守住槍。」他不慌不忙地說,「等騎兵真的進來了,才可以打槍。要是他們僅僅露了個面,就別理睬他們,像我們剛才一樣。要是不得不開火的話,你幫他按住三腳架,彈藥盤打完了,就遞給他滿的一盤。」

  「好,」老頭兒說,「那麼拉格朗哈呢?」

  「以後再說。」

  羅伯特·喬丹往山上爬去,繞過灰色的岩石,攀住岩石往上爬時他發現岩石是潮的。陽光把上面的雪曬化了,岩石頂是乾燥的。他一邊爬山,一邊望對面的田野,他看到了松林、一長片空地和遠方高山前的斜坡。他接著爬到兩塊岩石後的空地裡,站在普裡米蒂伏身邊,這個褐臉的矮小漢子對他說:「他們在打『聾子』。怎麼辦?」

  「沒辦法。」羅伯特·喬丹說。

  他在這裡清楚地聽到槍聲。他向田野望去,只見遙遠的山谷那邊,地勢突然陡起的地方,有一隊騎兵從樹林裡穿出來,在積雪的山坡上朝著槍響處向上爬。他看到雪地裡黑黝黝的兩行人馬,像一個長方形,斜著向山上強行攀登。他望著這兩行人馬登上山脊,進入更遠處的樹林。

  「我們得要支持他們。」普裡米蒂伏硬邦邦地說。

  「不行。」羅伯特·喬丹對他說,「打早晨起我就預料到這個了。」

  「怎麼可能?」

  「他們昨夜去偷馬。雪停了,人家跟著足跡追到那裡。」

  「我們得支持他們,」普裡米蒂伏說,「我們不能眼看著他們不管。他們是我們的同志啊。」

  羅伯特·喬丹伸手放在這個漢子的肩上。「我們沒有辦法,」他說,「有辦法的話,我會支持他們。」

  「上面有條山路通到那兒。我們可以把下面那挺和你那挺機槍帶上,騎馬走那條路。我們可以這樣支持他們。」

  「你聽……」羅伯特·喬丹說。

  「我在聽呢。」普裡米蒂伏說。

  槍聲此起彼伏。接著,他們聽到自動步槍清脆的連發聲中響起了手榴彈沉悶的爆炸聲。

  「他們完了。」羅伯特·喬丹說,「雪一停,他們就完了。我們去的話也是白送命。我們現有的力量不能分散。」

  普裡米蒂伏的下巴、嘴的四周和脖子上全是灰色的鬍子楂。臉的其餘部分全是褐色的,長著斷鼻樑的塌鼻子和深陷的灰眼睛。羅伯特·喬丹望著他,只見他那長滿鬍子楂的嘴角和脖子上的筋在抽搐。

  「你聽這槍聲。」他說,「在屠殺啦。」

  「如果他們把那凹地包圍了,就會屠殺。」羅伯特·喬丹說,「也許有人逃得出來。」

  「我們可以繞到他們背後去向他們開火。」普裡米蒂伏說,「我們四個騎馬去。」

  「去了又怎樣?你從背後向他們開火,又能怎樣?」

  「我們跟『聾子』一起戰鬥。」

  「去白送命?你看太陽,白天還長著呢。」

  長空無雲,陽光照在背上烤得慌。下面那片空地的南坡已露出大塊大塊的泥土,松樹上雪已全化了,淌到了地上。下面被融雪沾濕的岩石,這時在炎熱的陽光下微微冒著熱氣。

  「你必須忍住。」羅伯特·喬丹說,「這類事情在戰爭中經常有。」

  「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普裡米蒂伏望著他,羅伯特·喬丹明白他信任自己,「你不能派我和另外一個人帶這枝小機槍去嗎?」

  「這沒用的。」羅伯特·喬丹說。

  他以為看到了他在尋覓的東西,卻只是一隻蒼鷹迎風而下,接著,朝上飛到最遠的那一排松樹上空去了。「我們全去也沒用。」他說。

  就在這時,槍聲更加激烈了,槍聲中夾雜著手榴彈沉悶的爆炸聲。

  「哼,操他奶奶的。」普裡米蒂伏眼裡噙著淚水,雙頰抽動,狠狠地罵著,「噢,天主和聖母啊,操他們奶奶的。」

  「鎮靜一些,」羅伯特·喬丹說,「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向他們開火啦。那女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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