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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比拉爾踩著沉重的步子,從岩石間向他們爬上來。

  風中傳來陣陣槍聲,普裡米蒂伏不斷地罵著:「操他們的,天主和聖母啊,操他們的。」羅伯特·喬丹爬下去扶比拉爾上來。

  「怎麼啦?」當她費力地登上最後一塊岩石時,他抓住了她兩隻手腕,把她拉了上來。

  「你的望遠鏡。」她說著把望遠鏡的帶子從脖子上拿下來,「『聾子』遇上啦?」

  「是啊。」

  「真可憐,」她憐惜地說,「可憐的『聾子』。」

  她一路爬得氣喘吁吁,把羅伯特·喬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緊緊握住,眺望田野的那邊。

  「打得怎麼樣?」

  「不好。很不好。」

  「他可慘啦?」

  「我看是吧。」

  「真可憐。」她說,「肯定是偷馬弄的?」

  「可能是吧。」

  「真可憐。」比拉爾說,接著又說,「騎兵來的那糟糕事,拉斐爾當小說一樣原原本本給我講了。來的是些什麼人?」

  「一支巡邏隊和部分騎兵。」

  「他們到了什麼地方?」

  羅伯特·喬丹指指巡邏隊停過的地方,又指給她看隱蔽機槍的地方。從他們站著的地方望去,只能望到奧古斯丁的一隻靴子露在偽裝的掩體後面。

  「吉普賽人竟然說他們帶隊的馬差點碰到了機槍口上。」比拉爾說,「這種人啊!你的望遠鏡給忘在山洞裡了。」

  「東西全收拾好了嗎?」

  「能帶的都收拾好了。有巴勃羅的消息嗎?」

  「騎兵隊來前四十分鐘,他就走了。他們跟著他的蹤跡去的。」

  比拉爾朝他笑笑。她一直握著他的手,這時才放開。「他們永遠找不到他。」她說,「現在來談『聾子』的問題。我們有什麼辦法嗎?」

  「沒有。」

  「真可憐。」她說,「我很喜歡『聾子』,你肯定他遭殃了嗎?」

  「是的。我看到很多騎兵。」

  「比這裡的還多?」

  「還有一整隊在登山。」

  「聽槍聲,」比拉爾說,「真可憐,可憐的『聾子』。」

  他們聽著槍聲。

  「普裡米蒂伏要到那邊去。」羅伯特·喬丹說。

  「你瘋了嗎?」比拉爾沖那個扁臉漢子說,「我們這兒竟然有這種瘋子?」

  「我想支持他們。」

  「什麼話!」比拉爾說,「又是個不切實際的人。你去了也沒用,即使不去,在這兒也快死了,你不信?」

  羅伯特·喬丹望著她,她那深褐色的臉、印第安人一樣的高顴骨、分得很開的黑眼睛、嘲笑的嘴巴和帶怒氣的厚厚的上嘴唇。

  「你得像個男子漢,」她對普裡米蒂伏說,「像個成熟的男子漢。瞧你,一臉的灰鬍子。」

  「別取笑我,」普裡米蒂伏陰沉地說,「一個人只要有點心腸和頭腦……」

  「他就該懂得克制,」比拉爾說,「過不了多久,你就要跟我們一起死去啦。不用到別人那兒去找死啦。說到你的頭腦,吉普賽人跟我講的事跟小說似的。」

  「你要是親眼見了,就不會把它當成小說了,」普裡米蒂伏說,「剛才情況夠嚴重的。」

  「哪裡的話!」比拉爾說,「無非是來了幾個騎兵,又走了。你們都自以為是英雄。我們閑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遇到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

  「難道『聾子』現在的情況不嚴重?」普裡米蒂伏輕蔑地說。每次風裡送來了槍聲,他總顯得十分難受,他希望要麼去戰鬥,要麼讓比拉爾走開,別煩他。

  「就算全搭上又能怎樣?」比拉爾說,「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人家碰到了不幸,你可不能把蛋都急壞了。」

  「你自己去玩吧,」普裡米蒂伏說,「有些女人真是又笨又狠,真叫人受不了。」

  「自己玩也是為了幫助那些不夠格的男人嘛,」比拉爾說,「要是沒有什麼可看的,我要走了。」

  正在這時,羅伯特·喬丹聽到頭頂上空的飛機聲。他仰起了頭,看見空中的那架飛機,似乎就是早上看到的那架偵察機。它這時正從前線飛回來,朝著「聾子」受到圍攻的高地飛去。

  「帶來厄運的凶鳥,」比拉爾說,「它看得到那邊的情況嗎?」

  「當然看得到,」羅伯特·喬丹說,「要是他們不是睜眼瞎的話。」

  他們注視著高空的飛機,在陽光中閃著銀光,穩穩當當地從左邊飛來,兩個旋槳轉成兩面光亮的圓盤。

  「臥倒。」羅伯特·喬丹說。

  飛機這時飛到了頭頂上空,影子掠過林間空地,轟響聲大得驚人,兇險得很。飛機一掠而過,朝山谷那頭飛去。他們望著它不慌不忙地飛遠,最後看不見了,但很快又打了個朝下的大圈子飛了回來,在高地上空轉了兩圈,最後朝塞哥維亞方向飛去,看不見了。

  羅伯特·喬丹望著比拉爾。她的前額滲著汗,不住地搖頭。她一直咬著下嘴唇。

  「每個人都有剋星,」她說,「我就怕飛機。」

  「你沒有被我的恐懼傳染吧?」普裡米蒂伏譏嘲地說。

  「沒有。」她把手按在他肩上,「你沒有恐懼。這我知道,原諒我跟你玩笑開得過分了。我們都是難兄難弟。」她接著對羅伯特·喬丹說,「我把吃的和酒送上山來了。還要什麼?」

  「現在不要。其餘的人在哪兒?」

  「你的後備軍原封不動地都在下面,和馬匹在一起。」她笑著說,「東西都收起來了,要帶走的都已準備好。瑪麗亞和你的東西在一起。」

  「萬一飛機來,叫她待在山洞裡。」

  「是,我的英國老爺,」比拉爾說,「我派吉普賽人去采蘑菇了,打算煮兔肉。現在有很多蘑菇,雖說兔子最好還是明後天吃,我看還是吃了吧。」

  「我看吃掉最好。」羅伯特·喬丹說。比拉爾把她的大手放在他掛著手提機槍皮帶的肩膀上,接著舉起手來,用手指弄亂他的頭髮。「好一個英國人。」比拉爾說,「等煮好了,我叫瑪麗亞端來。」

  遠方高地上的槍聲差不多沒了,只偶爾還有一兩聲。

  「你看結束了嗎?」比拉爾問。

  「沒有,」羅伯特·喬丹說,「從我們聽到的槍聲來判斷,他們發動了進攻,被打退了。現在依我看,進攻的敵人已經把他們包圍了。敵人隱蔽了起來,在等飛機。」

  比拉爾對普裡米蒂伏說:「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奚落你的。」

  「我知道了。」普裡米蒂伏說,「你講過更難聽的話,我都忍受了。你這張嘴太刻薄了,可要當心啊,嫂子。『聾子』是我的好同志。」

  「難道不是我的好同志嗎?」比拉爾問他,「聽著,扁臉。打仗的時候,別說什麼難受不難受的。不說『聾子』的煩惱,我們自己的已經夠多啦。」

  普裡米蒂伏仍然悶悶不樂。

  「你得吃藥了,」比拉爾對他說,「我現在去準備吃的。」

  「那個保皇派騎兵的證明文件帶來沒有?」羅伯特·喬丹問她。

  「我真笨,」她說,「我忘了。我叫瑪麗亞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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