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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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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酒漱口吧,」奧古斯丁說,「你很怪,英國人,你和上次跟我們一起幹的爆破手完全不同。」 「有一點完全不同。」 「跟我說說,什麼不同?」 「我活著,他死了。」羅伯特·喬丹說。接著他想,你這個人怎麼啦?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吃得忘乎所以了?你算什麼,被洋蔥弄得蒙了?難道你現在活著就是為了這個?他老實對自己說,生活從來就沒有多大意義。你想使它有點意義,但從來沒做到過,在剩下的這點時間裡,不用說假話啦。 「不。」他說,變得認真起來,「他是個受過巨大苦難的人。」 「你呢?你沒受過苦?」 「沒有,」羅伯特·喬丹說,「我就是沒受過苦的人之一。」 「我也沒受過什麼苦,」奧古斯丁對他說,「有人受過苦,有人沒有。我沒受過什麼苦。」 「那不錯。」羅伯特·喬丹又把酒袋傾倒過來,「有了這個,更不錯了。」 「我替別人難過。」 「好人都應該這樣。」 「我倒很少為自己難過。」 「你有老婆嗎?」 「沒有。」 「我也沒有。」 「可你現在有了瑪麗亞。」 「是啊。」 「有件事很怪,」奧古斯丁說,「自從炸火車她到了我們這兒以後,比拉爾就惡狠狠地不准人碰她,好像在加爾默羅會白衣修士的修道院裡似的。你絕對想不出她怎樣拼命保護瑪麗亞。你來了,她卻把瑪麗亞當禮物般送給你了。你怎麼看?」 「不是這麼回事。」 「那麼是怎麼回事?」 「她把瑪麗亞交給我照顧。」 「你的照顧就是整夜和她睡覺?」 「我很走運。」 「好一個照顧人的辦法。」 「你不知道可以用這種方式照顧嗎?」 「知道,這樣的照顧我們每個人都能做到。」 「我們別談這些了。」羅伯特·喬丹說,「我真心愛她。」 「真心?」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真心的了。」 「以後呢?炸橋以後呢?」 「她跟我走。」 「要這樣的話,」奧古斯丁說,「誰也不再說什麼閒話了,並且祝你們兩個一路順風。」 他舉起皮酒袋,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羅伯特·喬丹。 「還有一件事,英國人。」他說。 「說吧。」 「我也非常愛她。」 羅伯特·喬丹伸手擱在他肩上。 「非常,」奧古斯丁說,「非常愛她,愛她愛到人們難以理解的程度。」 「我能理解。」 「她給我的印象很深刻,那是無法忘記的。」 「我能理解。」 「聽著。我對你說的話十分認真。」 「說吧。」 「我從沒碰過她,跟她也沒有過任何關係,可我非常愛她。英國人,不要對她隨隨便便。即使她和你睡過覺,別以為她是婊子。」 「我會愛她的。」 「我相信你。不過還有,你不明白,如果沒有革命,這樣的姑娘會遭到怎樣的結局。你的責任很大,這個姑娘確實受過大苦。她和我們不一樣。」 「我會和她結婚。」 「不。不是這意思。在革命中沒有這種必要。但是……」他點點頭,「那樣當然更好。」 「我要和她結婚。」羅伯特·喬丹說,說著覺得喉嚨哽塞起來,「我非常愛她。」 「以後結婚吧,」奧古斯丁說,「等到方便的時候。重要的是有這個打算。」 「我有這個打算。」 「聽著。」奧古斯丁說,「這件事我無權過問,我的話太多了,不過還想問一聲,在這個國家裡,你認識很多姑娘嗎?」 「有幾個。」 「婊子嗎?」 「有的不是。」 「有多少?」 「有幾個。」 「你和她們睡過覺嗎?」 「沒有。」 「你明白了?」 「是的。」 「我的意思是,瑪麗亞並不是輕易做這種事的。」 「我也不是。」 「要是我把你當那號人,昨晚你和她睡的時候,我就把你斃了。為了這種事情,我們這裡可不少殺人。」 「聽著,老朋友,」羅伯特·喬丹說,「那是因為時間不夠,所以不拘形式了。我們沒有時間。明天我們非打仗不可。對我一個人來說,沒有什麼。可是對瑪麗亞和我兩個人來說,就意味著我們在這段時間裡必須儘量享受生活。」 「是的,一天一夜沒多長時間。」奧古斯丁說。 「已經過了昨天一天、前天一夜和昨天一夜。」 「聽我說,」奧古斯丁說,「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倆沒事。」 「如果要我為你,或者為這個短頭髮的丫頭出把力的話……」 「不用。」 「老實說,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幫的忙不多。」 「不。很多。」 「什麼?」 「講到打仗,不管今明兩天發生什麼情況,你得信任我,哪怕命令看來是錯誤的,你也要服從。」 「自從騎兵隊的事和把馬引走的事發生以後,我就服你了。」 「那算不上什麼。你知道,我們都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打贏這場戰爭。我們不勝利,一切都完蛋。明天的事極其重要,真的非常重要。我們還會有戰鬥。戰鬥時沒有紀律是不行的,因為很多事情跟表面現象不一樣。必須有信任和信心,才能有紀律。」 奧古斯丁往地上啐了一口。 「瑪麗亞和這些事沒關係。但願你和瑪麗亞兩個人好好利用現有的時間。只要我能幫忙,儘管吩咐。至於明天的事,我一定絕對服從。如果為了明天的事一定要犧牲性命,就高高興興地犧牲。」 「我也認為你會這樣做。」羅伯特·喬丹說,「但聽你親口講出來真叫人高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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