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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把錢拿給他。「白蘭地好,」他說。「太太可以喝。她最好上船。」船一起一伏地撞著石壁,他拉住船,我扶凱瑟琳上了船。她坐在船屋,把披肩圍好。

  「你知道往哪走嗎?」

  「往湖的那邊去。」

  「你知道有多遠嗎?」

  「過了盧伊諾。」

  「過了盧伊諾、坎納羅、坎諾比奧、特蘭薩諾,還沒有到瑞士,只有到了布裡薩哥才算到了瑞士。你還得經過塔馬拉山。」

  「現在幾點了?」凱瑟琳問。

  「才十一點,」我說。

  「如果你不停地劃,明天早上七點鐘就該到了。」

  「有那麼遠?」

  「三十五公里。」

  「我們怎麼走呢?這樣的雨裡我們需要個羅盤。」

  「不用。劃到貝拉島,然後在馬德雷島的對面順著風走。風力會把你們帶到帕蘭薩,你會見到燈光,然後就上岸。」

  「也許風會改變方向的。」

  「不會,」他說。「這種風會這樣刮上三天,是從莫特羅尼那兒直吹過來的。這兒有個罐子舀水用。」

  「我現在付給你一些船錢吧。」

  「不,我寧願碰碰運氣。如果你過去了,能付多少就付多少。」

  「好吧。」

  「我想你們不會淹死。」

  「那就好。」

  「朝著湖那邊順著風走。」

  「好的。」我上了船。

  他彎下身子把船用力一推,我把槳戳進水,然後抬起一隻手揮一揮。酒吧夥計不贊同地揮了揮。我看到旅館的燈光,把船筆直地劃出去,直到燈光看不見了。水流很急,但是我們是順風。

  我在黑暗中劃著,風吹著我的臉。雨已經停了,只是偶爾來一陣。天很黑,冷風颼颼的。我能看見船尾的凱瑟琳,但看不見槳劃動的水。船輕,劃起來不費力。我在漆黑一團的水裡劃,什麼也看不見,只希望快點到帕蘭薩。

  我們始終沒有到帕蘭薩。風吹著湖面,黑暗遮住了帕蘭薩,我們就那麼過去了,岸上的燈光也沒看見。當我們最後在比帕蘭薩遠得多的地方但卻離岸較近的地方,看到些許燈光時,那已是英特拉。但是這之前的好長一段時間,我們沒見到任何燈光,也沒見到岸,只是在黑暗中隨風破浪地、不停地劃。有時風浪卷起船隻。雙槳都懸空了。湖面大起大伏,我不停地劃,突然,我們差點兒撞上岸邊凸起的礁石,波浪撞擊著礁石,激起高高的浪花,隨後又傾落下來。我用力調轉船頭,才又回到湖面上。

  「我們已經到了湖對面,」我對凱瑟琳說。

  「我們不是要見到帕蘭薩嗎?」

  「我們已經錯過了。」

  「你怎麼樣,親愛的?」

  「我很好。」

  「我可以劃一會兒。」

  「不,我挺好。」

  「可憐的弗格森,」凱瑟琳說。「早上她會去旅館的,發現我們已經走了。」

  「這我倒不大擔心,」我說,「我擔心能否在天亮之前和海關警衛能看到我們之前,進入瑞士。」

  「還遠嗎?」

  「距這裡三十幾公里。」

  我劃了整整一夜。到後來雙手疼得幾乎握不住槳。我們的船幾次差點在岸邊撞破。我所以靠著岸邊劃,是為了不致在湖中迷失方向,而且節約時間。有時我們的船離岸近得都能看見成行的樹、沿岸的馬路和路後面的山脈。雨住了,風驅走了雲,月光射了出來。回過頭去,我能看見黑暗中的長長的卡斯特諾拉岬,那冒著白色泡沫的浪頭,那雪峰上的月亮。然後又是雲遮月,山峰和湖面都不見了,但是天色亮多了,我們能看見岸。岸看得太清楚了,我又把船劃到沿帕蘭薩公路的海關警衛看不到我們的地方。月亮再冒出來時,我們能看見岸上山邊的白色別墅和樹隙間露出的白色公路。我一直在劃。

  湖面寬了,我們看到了對岸山下的點點燈光,那兒應該是盧伊諾了。我看見了對岸山巒間的楔形峽谷,我想那一定是盧伊諾無疑了。倘若真是盧伊諾,我們的船劃得算快的。我把槳拉進來,躺在座位上,我劃得太累了,兩臂、肩膀、後背和手都又痛又酸。

  「休息一下喝點酒。這是個偉大的夜,我們走了這麼遠的路。」凱瑟琳說。

  「我得把船劃出浪窩。」

  「我給你拿酒,你休息一會兒,親愛的。」

  我把槳收起來,船隨風飄著。凱瑟琳打開旅行袋,把白蘭地酒遞給我。我用小刀拔開瓶塞,喝了一大口。滑潤溫熱的酒咽下去,熱氣頓時傳遍全身,讓我覺得暖和而興奮。「白蘭地很好,」我說。月亮又退到雲後面去了,但是我能看見海岸。好像又有一個海峽深入湖中。

  「你暖和嗎,凱?」

  「我好極了,只是有點僵。」

  「你把水舀出去,就可以把腳放下來了。」

  接著我繼續划船,聽見槳鏈的聲音和船尾舀水罐的聲音。

  前面像是個海峽的地方,原來是個又長又高的湖岬,我把船繞過去。湖面現在窄多了,月亮又露出來了,如果海關警察仔細觀察,一定能看到湖水中漆黑的船。

  「你好嗎,凱?」

  「我很好,我們到哪兒了?」

  「我想還有八英里。」

  我繼續往前走,右岸上的山巒有一個斷裂處,那裡地勢平坦,海岸很低,我想那肯定是坎諾比奧。我與那裡保持了很長時間的距離,因為從現在起我們最有被警衛發現的危險。前面岸邊有座圓頂的山峰,我累了,至少要再走五裡,才能到達瑞士水域。

  「讓我劃一會兒,」凱瑟琳說。

  「我想你不該劃。」

  「胡說,那對我有好處,省得身子這麼僵。」

  「我想你不該劃,凱。」

  「胡說,輕輕地劃對孕婦特別有好處。」

  「好吧,你輕輕地劃一點,我到後面去,然後你到前面來,過來時扶住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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