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太陽照常升起 | 上頁 下頁 |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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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行了。比爾和邁克跟埃德娜在一起。她昨天夜裡怕他們會醉得醒不過來。所以一定要我帶她去。我喝完咖啡,混在人群裡急忙到鬥牛場去。這時我的醉意已經消失,只是頭痛得厲害。四周的一切看來鮮明而清晰,城裡散發著清晨的氣息。 從城邊到鬥牛場那一段路泥濘不堪。沿著通往鬥牛場的柵欄站滿了人,鬥牛場的外看臺和屋頂上也都是人。我聽見發射信號彈的爆炸聲,我知道我來不及進入鬥牛場看牛群入場了,所以就從人群中擠到了柵欄邊。我被擠得緊貼著柵欄上的板條。在兩道柵欄之間的跑道上,警察在驅趕人群。他們慢步或小跑著進入鬥牛場。然後出現了奔跑的人們。一個醉漢滑了一交,摔倒在地。兩名警察抓住他,把他拖到柵欄邊。這時候人們飛跑著。人群中發出震耳的呼喊聲,我把頭從板縫中伸出去,看見牛群剛跑出街道進入這兩道柵欄之間的長跑道。它們跑得很快,逐漸追上人群。就在這關頭,另一名醉漢從柵欄邊跑過去,雙手抓著一件襯衫。他想拿它當斗篷來同牛鬥一場。兩名警察一個箭步上去,扭住他的衣領,其中一名給了他一棍,把他拖到柵欄邊,讓他緊貼在柵欄上站著,一直到最後一批人群和牛群過去。在牛群前面有那麼多人在跑,因此在通過大門進入鬥牛場的時候,人群密集起來了,並且放慢了腳步。當笨重的、腰際濺滿泥漿的牛群擺動著犄角,一起奔馳過去的時候,有一頭牛沖向前去,在奔跑著的人群中用犄角抵中一個人的脊背,把他挑起來。當牛角紮進人體中去的時候,這人的兩臂耷拉在兩側,頭向後仰著,牛把他舉了起來,然後把他摔下。這頭牛選中了在前面跑的另一個人,但這個人躲到人群中去了,人們在牛群之前通過大門,進入鬥牛場。鬥牛場的紅色大門關上了,鬥牛場外看臺上的人們拼命擠進場去,發出一陣呼喊聲,接著又是一陣。 被牛抵傷的那人臉朝下躺在被人踩爛了的泥漿裡。人們翻過柵欄,我看不見這個人了,因為人群緊緊地圍在他周圍。鬥牛場裡傳出一聲聲叫喊。每一聲都說明有牛沖進人群。根據叫喊聲的強弱,你可以知道剛發生的事情糟到什麼程度。後來信號彈升起來了,它表明犍牛已經把公牛引出鬥牛場,進入牛欄了。我離開柵欄,動身回城。 回到城裡,我到咖啡館去再喝杯咖啡,吃點塗黃油的烤麵包。侍者正在掃地,抹桌子。一個侍者過來,聽我吩咐他要什麼點心。 「把牛趕進牛欄時可曾出什麼事?」 「我沒有從頭看到底。有個人給抵傷,傷得很重。」 「傷在哪兒?」」 「這兒。」我把一隻手放在後腰上,另一隻手放在胸前,表明那只牛角似乎是從這裡穿出來的。侍者點點頭,用抹布揩掉桌上的麵包屑。 「傷得很重,」他說。「光是為了解悶兒。光是為了取樂。」他走了,回來的時候拿著長把的咖啡壺和牛奶壺。他倒出牛奶和咖啡。牛奶和咖啡從兩個長壺嘴裡分兩股倒入大杯裡。侍者點點頭。 「紮透脊背,傷得很重,」他說。他把兩把壺放在桌上,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紮得很深。光是為了好玩。僅僅是為了好玩。,你是怎麼想的?」 「我說不上。」 「就是那麼回事。光是為了好玩。好玩,你懂吧。」 「你不是個鬥牛迷吧?」 「我嗎?牛是啥?畜牲。殘暴的畜牲。」他站起來,把一隻手按在後腰上。「正好紮透脊背。紮透脊背的抵傷。為了好玩——你明白。」 他搖搖頭,拿著咖啡壺走了,有兩個人在街上走過。侍者大聲喊他們。他們臉色陰沉。一個人搖搖頭。「死了!」他叫道。 侍者點點頭。兩人繼續趕路。他們有事在身。侍者走到我桌邊來。 「你聽見啦?死了!死了。他死了。讓牛角紮穿了。全是為了開心一個早晨。真太荒唐了。」 「很糟糕。」 「我看不出來,」侍者說。「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好玩的。」 當天晚些時候,我們得悉這被抵死的人名叫維森特·吉羅尼斯,是從塔法雅附近來的。第二天在報上我們看到,他二十八歲,有一個農場,有老婆和兩個孩子。他結婚後,每年都依舊前來參加節日活動。第二天他妻子從塔法雅趕來守靈,第三天在聖福明小教堂舉行喪事禮拜,塔法雅跳舞飲酒會的會員們抬棺材到車站。由鼓手開路,笛子手吹奏哀樂,抬棺木人的後面跟著死者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在他們後面列隊前進的是潘普洛納、埃斯特拉、塔法雅和桑蓋薩所有能夠趕來過夜並參加葬禮的跳舞飲酒會的成員。棺材裝上火車的行李車廂,寡婦和兩個孩子三人一起乘坐在一節敞篷的三等車廂裡。火車猛然一抖動就啟動了,然後平穩地繞著高崗邊緣下坡,行駛在一馬平川的莊稼地裡,一路向塔法雅馳去,地裡的莊稼隨風擺動著。 挑死維森特·吉羅尼斯的那頭牛名叫「黑嘴」,是桑切斯·塔凡爾諾飼牛公司的第118號公牛,是當天下午被殺的第三頭牛,是由佩德羅·羅梅羅殺死的。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牛耳朵被割下未,送給佩德羅·羅梅羅,羅梅羅又轉送給勃萊特。她把牛耳朵用我的手帕包好,後來回到潘普洛納的蒙托亞旅館,就把這兩樣東西,牛耳朵和手帕,連同一些穆拉蒂牌香煙頭,使勁塞在她床頭櫃抽屜的最裡邊。 我回到旅館,守夜人坐在大門裡面的板凳上。他整夜守候在那裡,已經困倦不堪了。我一進門,他就站起來。三名女侍者和我同時進門。她們在鬥牛場看了早場。她們嘻嘻哈哈地走上樓去。我跟在她們後面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我脫掉皮鞋,上床躺下。朝陽台的窗子開著,陽光照得屋裡亮堂堂的。我並不覺得困。我睡下時想必已是三點半,樂隊在六點把我吵醒了。我下巴的兩側感到疼痛。我用手指摸摸疼痛的地方。該死的科恩。他第一次受到了欺侮就應該打人,然後走掉。他是那麼深信勃萊特在愛他。他要待下去,以為忠實的愛情會征服一切。有人來敲門了。 「進來。」 是比爾和邁克。他們在床上坐下。 「把牛趕進牛欄,很精彩,」比爾說。「很精彩、」 「嗨,你難道沒在那邊?」邁克問。「按鈴叫人送些啤酒來,比爾。」 「今兒早晨真帶勁兒!」比爾說。他抹了下臉。「我的上帝!真帶勁兒!可我們的好傑克躺在這兒。好傑克啊,活的練拳沙袋。」 「鬥牛場裡出了什麼事?」 「上帝!」比爾說,「出了什麼事,邁克?」 「那些牛沖進場子,」邁克說。「人們就在它們前面跑,有一個傢伙絆倒了,接著倒了一大片。」 「可牛群都沖進去,踏過他們的身子,」比爾說。 「我聽見他們叫喊。」 「那是埃德娜,」比爾說。 「有人不斷地從人群裡跑出來,揮舞他們的襯衫。」 「有頭公牛沿著第一排座位前的柵欄跑,見人就挑。」 「大約有二十個傢伙送醫院去了,」邁克說。 「今兒早晨真帶勁兒!」比爾說。「多管閒事的警察把那些想自己投身在牛角下自殺的人陸續地都逮起來了。」 「最後是犍牛把它們引進去的,」邁克說。 「延續了一個來鐘頭。」 「實際上只有一刻鐘左右,」邁克反駁說。 「去你的吧,」比爾說。「你參加打架去了。我可認為有兩個半鐘頭。」 「啤酒還沒來嗎?」邁克問。 「你們把可愛的埃德娜怎麼啦?」 「我們剛送她回家。她上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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