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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你看這些牛怎麼樣?」

  「非常健壯,」我說。「約莫有二十六阿羅瓦。犄角很短。你沒見著?」

  「看見了,」羅梅羅說。

  「它們不到二十六阿羅瓦,」評論員說。

  「是的,」羅梅羅說。

  「它們頭上長的是香蕉,不是牛角,」評論員說。

  「你管那些叫香蕉?」羅梅羅問。他朝我笑笑。「你不會管牛角叫香蕉吧?」

  「不,」我說。「牛角總歸是牛角。」「它們很短,」羅梅羅說。「非常非常短。不過,它們可不是香蕉。」

  「嗨,傑克,」勃萊特在鄰桌喊著,「你把我們扔下不管啦。」

  「只是一會兒,」我說。「我們在談論牛呢。」

  「你多神氣活現啊。」

  「告訴他,牛都不長角,」邁克喊著。他喝醉了。

  羅梅羅感到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他醉了,」我說。「Borracho!Muyborracho!」

  「你給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嘛,」勃萊特說。她一直注視著佩德羅·羅梅羅。我問他們,是否願意同我們一起喝咖啡。他倆站起來。羅梅羅臉色黝黑。他的舉止彬彬有禮。

  我把他們給大家作了介紹,他們剛要坐下,但座位不夠,所以我們全都挪到靠牆的大桌子上去喝咖啡。邁克吩咐來一瓶芬達多酒,外加每人一個酒杯。接著是醉話連篇。

  「跟他說,我認為耍筆桿子最沒出息,」比爾說。「說吧,告訴他。跟他說我是作家,沒臉見人。」

  佩德羅·羅梅羅坐在勃萊特身邊,聽她說話。

  「說吧。告訴他!」比爾說。

  羅梅羅抬頭一笑。

  「這位先生,」我說,「是位作家。」

  羅梅羅肅然起敬。「那一位也是,」我用手指著科恩說。

  「他長得象比利亞爾塔,」羅梅羅望著比爾說。「拉斐爾象不象比利亞爾塔?」

  「我看不出來象在哪兒,」評論員說。「真的,」羅梅羅用西班牙語說。「他非常象比利亞爾塔。那位喝醉酒的先生是幹什麼的?」「無所事事。」「是不是因為這才喝酒的?」「不是。他是等著同這位夫人結婚哩。」「跟他說,牛沒有角!」邁克在桌子另一頭醉醺醺地大喊大叫。

  「他說什麼來著?」

  「他醉了。」

  「傑克,」邁克喊道。「告訴他,牛沒有角!」

  「你懂嗎?」我說。

  「懂。」

  我明知道他不懂,所以怎麼說也沒事兒。

  「告訴他,勃萊特想看他穿上那條綠褲子。」

  「住嘴,邁克。」

  「告訴他,勃萊特太想知道那條褲子他是怎麼穿上去的。」

  「住嘴」

  在這時間裡,羅梅羅一直在用手指摸弄他的酒杯並且跟勃萊特說話。勃萊特說法語,他在西班牙語裡夾雜點英語,邊說邊笑。

  比爾把每人的酒杯斟滿。

  「告訴他,勃萊特想走進——」

  「嘿,住嘴,邁克,看在基督面上!」

  羅梅羅笑吟吟地抬眼望望。「不用說了,這個我明白,」他說。

  就在這關頭,蒙托亞進屋來了。他正要朝我微笑,但是看見了佩德羅·羅梅羅手裡拿著一大杯白蘭地,坐在我和一個肩膀袒露的女人之間哈哈大笑,同桌的都是醉漢。他甚至連頭都沒點一下。

  蒙托亞走出餐廳。邁克站起來祝酒。「我們都來幹一杯,為——」他開了個頭。「為佩德羅·羅梅羅,」我說。全桌的人都站起來。羅梅羅很認真地領受了。我們碰杯,一飲而盡,我有意把這事幹得利索一點,因為邁克怕就要說明他祝酒的對象完全不是這一個。然而總算太太平平地了結了。佩德羅·羅梅羅和大家一一握手,就和評論員一起走了。

  「我的上帝!這小夥多可愛,」勃萊特說。「我多麼想看看他是怎麼穿上那套衣服的啊。他得用一個鞋拔才行。」

  「我正要告訴他,」邁克又開始說了。「可傑克老是打斷我。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你以為你的西班牙語說得比我好嗎?」「啊,別說了,邁克!誰也沒有礙著你說話。」

  「不,我得把話說清楚。」他背過身去。「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嗎,科恩?你以為你是屬￿我們這一夥的?你是想出來好好玩玩的那種人嗎?看在上帝面上,別這樣吵吵嚷嚷的,科恩!」

  「啊,別說了,邁克,」科恩說。

  「你以為勃萊特需要你在這裡?你以為你是來給我們助興的?你為什麼不說話呀?」

  「那天晚上,該說的我都說完了,邁克。」

  「我可不是你們這號文人中的一分子。」邁克搖搖晃晃地站著,靠在桌子上多。「我頭腦不聰明。但是人家嫌我的時候,我卻明白。當人家嫌你的時候,你怎麼就察覺不到呢,科恩?走吧。走開,看在上帝分上。帶走你那憂傷的猶太面孔。難道我說得不對?」

  他掃視著我們。

  「著啊,」我說。「我們都到『伊魯涅』去吧。」

  「不。難道我說得不對?我愛那個女人。」

  「啊,別再來這一套了。撇開算了,邁克爾,」勃萊特說。

  「難道我說得不對,傑克?」科恩仍然在桌邊坐著。他每逢受到侮辱,他的臉色就變得蠟黃,但是他似乎也有點自得其樂。酒後誇誇其談的蠢話。關於他同一位有銜頭的夫人之間的私情啊。

  「傑克,」邁克說。他幾乎在呼喊了。「你知道我沒說錯。你給我聽著!」他朝科恩說:「你走開!馬上走!」

  「但是我不想走,邁克,」科恩說。」

  「那我來叫你走!」邁克繞過桌角向他走去。科恩站起來,摘下眼鏡。他站著等待,臉色蠟黃,放低雙手,驕做而毅然地迎候攻擊,準備為心上人作一番奮戰。

  我一把抓住了邁克。「到咖啡館去吧,」我說。「你不能在這兒旅館裡揍他。」

  「好!」邁克說。「好主意!」

  我們動身走了。當邁克踉踉蹌蹌地走上樓梯的時候,我回頭看見科恩又戴上了眼鏡。比爾坐在桌旁又倒了一杯芬達多酒。勃萊特坐著,兩眼呆呆地直視著前方。外面廣場上雨停了,月亮正努力探出雲層。刮著風。軍樂隊在演奏,人群擠在廣場對面焰火製造技師和他兒子試放焰火氣球的地方。氣球老是一蹦一蹦地以大幅度的斜線升起,不是被風扯破,就是被吹得撞在廣場邊的房子上。有一些落在人群裡。鎂光一閃,焰火爆炸了,在人群裡亂竄。廣場上沒有人跳舞。砂礫地面太濕了。勃萊特同比爾走出來跟我們會聚。我們站在人群中觀看焰火大王唐·曼紐爾·奧基托站在一個小平臺上,小心翼翼地用杆子把氣球送出去,他站得高於眾人的頭頂,趁風放出氣球。風把氣球一個個都刮下地面:只見唐·曼紐爾·奧基托在他製作的結構複雜的焰火亮光裡,汗流滿面,焰火落到人堆裡,在人們腳下橫衝直撞,僻裡啪啦。每當發光的紙球著了火,歪歪扭扭地往下落的時候,人們就尖聲喊叫起來。

  「他們在嘲笑唐·曼紐爾哩,」比爾說。

  「你怎麼知道他叫唐·曼紐爾?」勃萊特說,

  「節目單上有他的名字。唐·曼紐爾·奧基托,本城的焰火製作技師。」

  「照明的氣球,」邁克說。「照明氣球大展覽。節目單上這樣寫著。」

  風把軍樂聲送到遠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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