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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嗨,哪怕放上去一個也好啊,」勃萊特說,「這位唐·曼紐爾急紅眼了。」

  「為了安排一組氣球,爆發時能組成『聖福明萬歲』這些字樣,他大概忙了好幾個星期,」比爾說。

  「照明氣球,」邁克說。「一束天殺的照明氣球。」

  「走吧,」勃萊特說。「我們別在這兒站著。」

  「夫人想喝一杯啦,」邁克說。「你真懂事啊,」勃萊特說。

  咖啡館裡面很擠,非常吵鬧。誰也沒注意我們進去。我們找不到空桌子。只聽見一片鬧嚷嚷的聲音。

  「走吧,我們離開這裡,」比爾說。

  在外面,人們在拱廊下散步。有些來自比亞裡茨的穿著運動服的英國人和美國人散坐在幾張桌子旁。其中有幾位婦女用長柄眼鏡瞪視著行人。比爾有一個從比亞裡茨來的朋友,已加入了我們的一夥。她同另一個姑娘耽擱在「大飯店」。那位姑娘在頭痛,已經上床去睡了。

  「酒館到了,」邁克說。這是米蘭酒吧,一家低級的小酒吧,在這裡可以吃東西,在裡屋還有人在跳舞。我們全都在一張桌子旁坐下,叫了一瓶芬達多酒。店堂裡沒有滿座。什麼好玩的也沒有。

  「這是個什麼鬼地方,」比爾說。

  「還早哩。」

  「我們把酒瓶子拿著,一會兒再回來吧,」比爾說。「在這樣一個夜晚,我不想在這兒坐著。」

  「我們去瞧瞧英國人吧,」邁克說。「我喜歡看英國人。」

  「他們真要不得,」比爾說。「他們打哪兒來?」

  「從比亞裡茨來,」邁克說。「他們來看西班牙這古趣盎然的節慶的最後一天的活動。」

  「我來領他們去看吧,」比爾說。

  「你是個絕色的姑娘,」邁克對比爾的朋友說。「你什麼時候到的?」

  「別胡鬧了,邁克爾。」

  「啊,她的確是位可愛的姑娘。方才我在什麼地方呀?我一直在看什麼呀?你是個可愛的妞幾。我們見過面嗎?跟我和比爾走吧。我們領英國人看熱鬧去。「我領他們去,」比爾說。「他們在這節慶期間到底來幹什麼呀?」「走吧,」邁克說,「就我們三個人。我們領這幫該死的英國佬看熱鬧去。希望你不是英國人。我是蘇格蘭人。我討厭英國人。我給他們點熱鬧看看。走吧,比爾。」

  透過窗戶,我們看見他們三人手臂挽著手臂向咖啡館走去。焰火彈不斷從廣場升起。

  「我在這兒坐一會,」勃萊特說。

  「我陪你,」科恩說。

  「呀,不用!」勃萊特說。「看在上帝面上,你到別的地方待著去。你沒看見我和傑克想說一會兒話嗎?」

  「沒有,」科恩說。「我想在這裡坐著,因為我感到有點醉了。」

  「你非要同別人坐在一塊。這算個什麼理由。你喝醉了就睡覺去。睡覺去吧。」

  「我對他太不客氣了吧?」勃萊特問。科恩已經走了,「我的上帝!我真討厭他!」

  「他並沒有給這歡樂氣氛生色。」

  「他使我很不痛快。」

  「他的行為很不象話。」

  「太不象話了。他原是有機會不必這樣的。」

  「他大概現在就在門外面等著哩。」

  「是的。他會這樣做的。你知道,我瞭解他是怎麼想的。他不相信那樁事完全是逢場作戲。」

  「我知道。」

  「誰也不會表現得象他那樣糟糕。唉,我對一切都厭倦了。還有邁克爾。邁克爾也叫人夠受的。」「這一陣發生的事使邁克太難堪了。」「是的。但是也用不著表現得那麼惡劣啊。」「人人都會表現得很惡劣,」我說。「只要一有適當的機會。」「你就不會,」勃萊特望著我說。「我要是科恩,也會象他那樣,是頭大蠢驢。」

  「親愛的,我們別盡說廢話啦。

  「好吧。你喜歡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別這樣彆扭。除了你,我沒有別的知心人了,今兒晚上我的情緒特別壞。」

  「你有邁克。」

  「是的,邁克。可他的表現好嗎?」

  「啊,」我說,「看到科恩就在旁邊,總想和你在一起,實在使邁克太難堪了。」

  「難道我還不知道嗎,親愛的?請別弄得我的情緒比現在更壞啦。」

  勃萊特急躁不安,過去我從未見過她這樣,她的目光避著我,朝前往牆上看。

  「想出去走走嗎?」

  「好。走吧。」

  我塞上酒瓶遞給管酒吧櫃的侍者。」

  「讓我再喝一杯,」勃萊特說。「我的精神很不好。」

  我們每人喝了一杯這種和潤的淡味白蘭地。

  「走吧,」勃萊特說。

  我們一出門,我就看見科恩從拱廊下走出來。

  「他一直待在那邊,」勃萊特說。

  「他離不開你。」「可憐的傢伙!」

  「我不可憐他。我本人很討厭他。」

  「我也討厭他,」她打了個寒噤說。「我恨他這樣哭喪著臉地忍受痛苦。」

  我們挽著胳臂,沿著小巷,避開人群和廣場的燈光向前走。街道又暗又濕,我們順著它向城邊的城防工事走去。我們路過一家酒店,燈光從店門射出,照在黑暗、潮濕的街道上,忽然樂聲大作。

  「想進去嗎?「

  「不。」

  我們在城邊穿過濕漉漉的草地,登上城防工事的石頭圍牆。我在石頭上鋪了一張報紙,勃萊特坐下來。平原上是一片黑暗,我們能夠看到山巒。高空中刮著鳳,駕著白雲掠過明月。我們腳下是城防工事中漆黑的掩體。身後是樹木及大教堂的陰影,一輪明月襯托出城市的黑色剪影。

  「別難受,」我說。

  「我難受極了,」勃萊特說。「我們別作聲。」

  我們向原野望去。長列樹行在月光下顯得黑呼呼的。進山的公路上閃著一輛汽車的燈光。我們看見山頂上古堡裡射出的燈光。左下方是河。雨後河水上漲,平靜的河面昏暗無光。兩岸伸延著黑糊糊的樹林。我們坐著眺望。勃萊特直視前方。突然她打了個寒噤。

  「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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