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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沒有,幾乎一個也沒有。我從不出屋。」

  「你連游泳也沒去?」

  「沒有。什麼也沒有幹。」

  「聽上去很象維也納,」比爾說。

  勃萊特眯縫起眼睛看他,眼角出現皺紋。

  「原來維也納是這個樣子的。」

  「一切都跟維也納一個樣。」

  勃萊特又對他微微一笑。

  「你這位朋友挺好,傑克。」

  「他是不錯,」我說,「他是製作動物標本的。」

  「那還是在另一個國家裡的事,」比爾說。「而且都是些死動物。」

  「再喝一杯,」勃萊特說,「我就得趕緊走了。請你叫侍者去雇輛車子。」

  「外邊排著一溜車,就在對面。」

  「好。」

  我們喝完酒,送勃萊特上車。

  「記住,十點左右到『雅士』。叫他也去。邁克爾會在場的。」

  「我們會去的,」比爾說。出租汽車開動了,勃萊特向我們揮揮手。

  「多出色的女人啊,」比爾說。「怪有教養的。邁克爾是何許人?」

  「就是她要嫁的那個人。」

  「啊呀呀,」比爾說。「碰到我結識個女人,總是在這節骨眼兒上。我送他們什麼呢?你看他們會喜歡一對賽馬標本吧?」

  「我們還是去吃飯吧。」

  「她真是一位什麼某某夫人嗎?」我們去聖路易島的途中,比爾在汽車裡問我。

  「是啊。在馬種系譜什麼的裡記載著。」

  「乖乖。」

  我們在小島北部勒孔特太太的餐廳裡進餐。裡面坐滿了美國人,我們不得不站著等座。有人把這個餐廳寫進美國婦女俱樂部的導遊小冊子裡,稱它為巴黎沿河碼頭邊一家尚未被美國人光顧的古雅飯店,因此我們等了四十五分鐘才弄到一張桌子。比爾在一九一八年大戰剛停戰時在這裡用過餐,勒孔特太太一見到他就大事張羅起來。

  「然而沒有就給我們弄到一張空桌子,」比爾說。「她可還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們吃了頓豐盛的飯:烤子雞、新鮮菜豆、土豆泥、色拉以及一些蘋果餡餅加乾酪。

  「你把全球的人都吸引到這裡來了,」比爾對勒孔特太太說。她舉起一隻手。「啊,我的上帝!」

  「你要發財羅!」

  「但願如此。」

  喝完咖啡和白蘭地,我們要來帳單。距往常一樣,帳單是用粉筆寫在石板上的,這無疑是本餐廳「古雅」的特點之一。我們付了帳,和勒孔特太太握握手,就走了出來。

  「你就此不想來了,巴恩斯先生,」勒孔特太太說。

  「美國來的同胞太多了。」

  「午餐時間來吧。那時不擠。」

  「好。我就會來的。」

  我們在小島北部奧爾良河濱街的行道樹下朝前走,樹枝從岸邊伸出,籠罩在河面上。河對岸是正在拆毀的一些老房子留下的斷垣殘壁。

  「要打通一條大街。」

  「是在這麼幹,」比爾說。

  我們繼續朝前走,繞島一周。河面一片漆黑,開過一艘燈火通明的河上小客輪,它悄悄地匆匆駛往上游,消失在橋洞底下。巴黎聖母院蹲伏在河下游的夜空下。我們從貝都恩河濱街經小木橋向塞納河左岸走去,在橋上站住了眺望河下游的聖母院。站在橋上,只見島上暗淡無光,房屋在天際高高聳起,樹林呈現出一片蔭影。「多麼壯觀,」比爾說。「上帝,我真想往回走。」

  我們倚在橋的木欄杆上,向上游那些大橋上的燈光望去。橋下的流水平靜而漆黑。它無聲地流過橋墩。有個男人和一個姑娘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們互相用胳膊摟抱著走去。

  我們跨過木橋,順著勒穆瓦納主教路向上走。路面很陡,我們一直步行到康特雷斯卡普廣場。廣場上,弧光燈光從樹葉叢中射下來,樹下停著一輛正要開動的公共汽車。「快樂的黑人」咖啡館門內傳出音樂聲。透過愛好者咖啡館的窗子,我看見裡面那張很長的白鐵酒吧櫃。門外露臺上有些工人在喝酒。在「愛好者」的露天廚房裡,有位姑娘在油鍋裡炸土豆片。旁邊有一鐵鍋燉肉。一個老頭兒手裡拿著一瓶紅酒站在那裡,姑娘舀了一些用盤子裝上遞給他。

  「想喝一杯吧?」

  「不想喝,」比爾說。「現在不需要。」

  我們在康特雷斯卡普廣場上向右拐,順著平坦、狹窄的街道走去,兩側的房子高大而古老。有些房子突向街心。另一些往後縮。我們走上鐵鍋路,順著它往前走,它一直把我們帶到南北筆直的聖雅克路,我們然後往南走,經過前有庭院、圍著鐵柵欄的瓦爾德格拉斯教堂,到達皇家港大街。

  「你想做什麼?」我問。「到咖啡館去看看勃萊特和邁克?」

  「行啊。」

  我們走上和皇家港大街相銜接的蒙帕納斯大街,一直朝前走,經過「丁香園」、「拉維涅」、「達穆伊」和另外那些小咖啡館,穿過馬路到了對面的「洛東達」,在燈光下經過它門前的那些桌子,來到「雅士」。

  邁克爾從桌邊站起來迎著我們走過來。他的臉曬得黝黑,氣色很好。

  「嗨——嗨,傑克,」他說。「嗨——嗨!你好,老朋友?」

  「看來你的身體結實著呢,邁克。」

  「是啊。結實著哩。除了散步,別的什麼也不幹,整天溜達。每天同我母親喝茶的時候喝一杯酒。」

  比爾走進酒吧間去了。他站著和勃萊特說話,勃萊特坐在一隻高凳上,架起了腿兒。她沒有穿長統襪子。

  「看到你真高興,傑克,」邁克爾說。「我有點醉了,你知道。想不到吧?你注意到我的鼻子了嗎?」

  他鼻樑上有一攤已幹的血跡。「讓一位老太太的手提包碰傷的,」邁克說。「我抬手想幫她拿下幾個手提包,它們砸在我頭上了。」

  勃萊特在酒吧間裡拿她的煙嘴向他打手勢,擠眼睛。

  「一位老太太,」邁克說。「她的手提包砸在我頭上了。」

  「我們進去看勃萊特吧。哎,她是個迷人的東西。你真是位可愛的夫人,勃萊特。你這頂帽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一個朋友給我買的。你不喜歡?」

  「太難看了。買頂好的去。」

  「啊,現在我們的錢可多哩,」勃萊特說。「喂,你還不認識比爾吧?你真是位可愛的主人,傑克。」

  她朝邁克轉過身去。「這是比爾·戈頓。這個酒鬼是邁克·坎貝爾。坎貝爾先生是位沒還清債務的破產者。」

  「可不是?你知道,昨天在倫敦我碰到了我過去的合夥人。就是他把我弄到了這個地步。」

  「他說了些什麼?」

  「請我喝了一杯酒。我尋思還是喝了吧。喂,勃萊特,你真是個迷人的東西。你看她是不是很美麗?」

  「美麗。長著這麼個鼻子?」「鼻子很可愛。來,把鼻子沖著我。她不是個迷人的東西嗎?」「是不是該把這個人留在蘇格蘭?」「喂,勃萊特,我們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吧。」「別說話沒檢點,邁克爾。別忘了這酒吧間裡有女客呢。」「她是不是個迷人的東西?你看呢,傑克?」「今晚有場拳擊賽,」比爾說。「想去嗎?」「拳擊賽,」邁克說。「誰打?」「萊杜對某某人。」「萊杜拳術很高明,」邁克說。「我倒真想去看看,」——他竭力打起精神來——「但是我不能去。我和這東西有約在先。喂,勃萊特,一定要去買頂新帽子。」

  勃萊特拉下氊帽,遮住一隻眼睛,在帽沿下露出笑容。「你們兩位趕去看拳擊吧。我得帶坎貝爾先生直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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