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決戰前夜 | 上頁 下頁


  桌子的那一頭,那個新認識的英國人用西班牙語說了些什麼,馬諾麗塔聽得哈哈大笑。這餐桌上的人多半已經走了。

  "我們把酒喝完了就走吧,"阿爾說。"你不想一塊兒擲骰子玩玩?"

  "你玩,我看看,"我說著就招呼侍者拿帳單來。

  "你們上哪兒去呀?"桌子那頭的馬諾麗塔喊道。

  "回旅館去。"

  "我們一會兒過來,"她說。"這個人可有趣呢。"

  "她拿我捉弄得真夠我受的,"那英國人說。"她盡挑我西班牙話裡的錯兒。請問,Ieche這個詞的意思不就是牛奶嗎?"

  "那只是這個詞的一種解釋。"

  "難道還有什麼下流的意思嗎?"

  "恐怕是有的,"我說。

  "那西班牙話可真是太下流了,"他說。"好了,馬諾麗塔,別再拿我開心了。聽見啦,別再拿我開心了。"

  "我可沒拿你開心啊,"馬諾麗塔笑個不停。"你的心我可連碰也沒有碰啊。我是笑Ieche這個詞有意思。"

  "可這個詞的意思是牛奶呀。你剛才不聽見埃德溫·亨利都這麼說了嗎?"

  馬諾麗塔一聽又笑了起來,我們就站起來走了。

  "這人真是個傻瓜蛋,"阿爾說。"看他這副傻勁兒,我真差點兒忍不住想把那姑娘帶走算了。"

  "英國人誰猜得透呵,"我說。這樣刻薄的話都說出來了,我意識到我們的酒已經喝得太多了。外邊街上,天冷起來了,月光下大片大片的白雲在高樓林立的寬廣的大馬路上空推過。我們順著人行道一路走去,水泥路面上有些白天新打出來的彈坑,邊痕清楚,石子碎片都還沒有掃掉。一路上坡,向著卡裡奧廣場走去,佛羅里達旅館就矗立在廣場上,相形之下廣場另一頭的那一段緩坡就顯得毫無氣勢了。寬闊的大馬路順著那一段緩坡一直向前伸去,盡頭處便是前沿陣地。

  旅館門外的黑暗裡有兩個崗哨,我們過了崗哨,到了門口,聽得大馬路那頭的槍聲密集了起來,就站住聽了聽,交火聲乒乒乓乓鬧了好一陣,才漸漸平息。

  "要是再這麼鬧下去的話,我恐怕得去看看了,"阿爾一邊說一邊還是用心聽。

  "沒事兒,"我說。"反正是在老遠的左方,估計在卡拉萬切爾一帶。"

  "聽起來好像就在'村舍'裡。"

  "一到晚上總是這樣,聲音都直傳到這兒。常常要上當的。"

  "他們今兒晚上是不會向我們發動反擊的,"阿爾說。"他們占著那樣有利的陣地,我們卻是在那麼條'河'裡,他們①才不會離開自己的陣地,把我們從那麼條'河'裡給趕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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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河裡"(亦作"在河裡又沒槳",見下文)是一句俗語,有"處境困難"、"毫無辦法"或"動彈不得"之意。亨利一時沒有領會,錯誤地從字面上去理解這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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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河?"

  "該叫什麼河,你還會不知道?"

  "哦。是那麼條'河'。"

  "對了。'在河裡又沒槳'。"

  "進裡邊來吧。這樣的交火聲用不著去聽。天天晚上都是這個樣。"

  我們就進了旅館,穿過大廳,走過服務台前,服務臺上那個值夜班的站起身來陪我們來到電梯間。他把個電鈕按了一下,電梯就下來了。電梯裡有個男人,身上反穿著一件白色的卷羊毛茄克衫,光禿禿的頭皮微微發紅,怒氣衝衝的臉也一樣漲紅了。他腋下夾的夾,手裡拿的拿,總共帶了六瓶香檳。"混蛋,把電梯開到下面來幹什麼?"

  "你在電梯裡已經待了個把鐘頭了,"那值夜班的人說。

  "我有什麼辦法,"穿羊毛茄克衫的那人說。然後沖著我問:"弗蘭克在哪兒?"

  "哪個弗蘭克?"

  "你還會不認識弗蘭克嗎,"他說。"來,幫我把這電梯開一開。"

  "你喝醉了,"我對他說。"好了,別提了,讓我們上樓去吧。"

  "你也會喝醉的,"那個穿白色羊毛茄克衫的人說。"你也會喝醉的,同志哎,同志哥哎。告訴我,弗蘭克在哪兒?"

  "你看他在哪兒呢?"

  "在亨利那小子的房間裡,那兒在擲骰子耍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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