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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嗨,出來出來!"埃迪說。我的天哪,我知道他准又去喝過酒了。

  "不許再喝酒了,"我對他說,"要不我就一槍送你下大海。"

  "快出來,"我這又對他們說,"不然我可要向你們船艙裡開槍啦。"

  我看見他們中間有個人朝門角裡瞅了下,顯然他看見了陸地,因為他咭咭呱呱說開了。

  "來吧,"我說,"不然我可要開槍啦。"

  他們到底出來了。

  其實我告訴你說,真要把這樣一幫唐山佬殺掉的話,不是個全無心肝的人那是下不了手的,就是幹起來肯定也是夠棘手的,更別提那個麻煩了。

  他們出來了,他們雖然個個都很害怕,而且一把槍都沒有,可究竟有十二個人哪。我端著汽槍,步步倒退,一直退到船尾。"下水裡去吧,"我說。"不會沒了你們的腦袋的。"

  沒有人動一動。

  "下去。"

  還是沒有人動一動。

  "你們這些吃了耗子肉的膽小的外洋佬,"埃迪說,"快下水裡去。"

  "閉上你的嘴,醉鬼,"我對他喝一聲。

  "不會游水,"一個唐山佬說。

  "用不到游水,"我說。"水不深。"

  "快,下水裡去,"埃迪說。

  "你到船梢來,"我說。"你一隻手拿槍,一隻手拿魚叉杆,量給他們看看水就這麼深。"

  他量給他們看了。

  "用不到游水?"還是那個人問我。

  "用不到。"

  "真的?"

  "真的。"

  "這是在哪兒?"

  "古巴。"

  "你們這些該殺的劊子手呀,"他說著就走到船邊上,先還賴著不跳,一會兒才鬆手跳了下去。他腦袋沉到了水下,但是隨即又探了起來,下巴露出在水外。"該殺的劊子手呀,"他還在嚷嚷。"該殺的劊子手呀。"

  這氣瘋瘋的傢伙,倒也夠勇敢的。他用唐山話說了句什麼,其餘的人也都到船梢紛紛跳下水去。

  "好啦,"我對埃迪說。"起錨吧。"

  我們的船出海時,月亮升起來了,因此看得見那班唐山佬都露出了個腦袋,在涉水上岸。還看得見那隱隱發亮的海灘,以及背後一帶的小樹叢。

  船過了礁區,來到海上,我回頭看了一眼,見海灘和山巒都顯出輪廓來了。我於是就把船朝基韋斯特的方向駛去。

  "你現在可以去睡個覺了,"我對埃迪說。"不,等等,先到船艙裡去把舷窗都打開,讓氣味散掉,再把碘酒給我拿來。"

  "怎麼回事?"他拿來了碘酒,問我。

  "手指割破了。"

  "要不要我來把舵?"

  "去睡個覺吧,"我說。"回頭我來叫你。"

  他就在舵手艙內、油箱上方的那張嵌壁床上躺了下來,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

  我用膝頭頂住舵輪,脫開襯衫,看見了給辛先生咬一口留下的痕跡。這一口咬得可真夠狠的,我就在上面塗了些碘酒,後來我坐在那兒掌舵時,心裡就老是想著:給個唐山佬咬一口不知會不會感染上些什麼毒素?聽機器運轉得這樣平穩,海水嘩嘩地刷著船身,我悟過來了:啐,不會的,給他咬一口不會感染上什麼毒素的。像辛先生這樣的人,一天大概要刷上兩三遍牙哩。好一個辛先生。作為一個生意人他實在算不得精明。不過也可能他本來倒是個精明人。只是輕信了我罷了。說真的,我實在猜不透他。

  好了,現在其他問題都很簡單了,就還剩下一個埃迪了。埃迪是個酒鬼,一來勁就都會說出去。我坐在那兒掌舵,對他看看,心想:呸,他這樣活著,倒還不如死了強哩,他死了我也可以不用擔心了。我剛發現他在船上那陣子,本來是拿定了主意非把他幹掉不可的,可是後來一切進行得那麼順利,我也就不忍心了。不過現在看他躺在那裡,我心裡又不免一動。但是再一想:幹這種事以後要後悔的,一干反倒把好端端的事弄壞了,何苦呢?我這時又想起:船員名單中根本沒有他的名字,把他帶到國內我還得付一筆罰款呢,我真不知道留著他到底算是好呢還是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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