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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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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租了一輛汽車,把車子摔下了懸崖,請問你該不該賠?" "我要是人在車裡就用不到賠,"約翰遜說。 "你這話說得可妙了,約翰遜先生,"埃迪說。"你明白那個意思了吧,船長?他要是人在車裡,他也就摔死了。所以就用不到賠了。這話真妙極了。" 我沒有睬這個酒鬼。"釣竿、釣線、繞線輪子,總共得賠兩百九十五塊錢,"我對約翰遜說。 "這個嘛,其實是沒有道理的,"他說。"不過既然你是這樣的意見,那就大家相讓點兒吧。" "本來我至少也要你三百六十塊。現在我釣線的錢就不問你要了。這樣的大魚,再結實的線也未必是它的對手,所以那不怪你。可惜眼下只有個酒鬼在這兒,不然誰都會來告訴你,我這樣對待你真說得上一聲天公地道了。我知道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大筆錢,不過我買那副釣魚用具也費了這麼一大筆錢哪。再好的釣魚用具你就沒處買了,要不你能釣得這樣自在啊?" "約翰遜先生,他說我是個酒鬼。也許他說對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這話沒錯。沒錯,而且在理,"埃迪對他說。 "我不來跟你爭,"約翰遜最後說道。"我照付就是,儘管你的說法我並不同意。這樣我就付給你三十五塊錢一天的租金,總計十八天,外加兩百九十五塊。" "你預付過我一百,"我對他說。"我把支付的費用也開一張清單給你,沒有吃完的東西我會作價扣除的。不過來回路上的吃喝得由你支付。" "這也不算過分,"約翰遜說。 "你聽我說,約翰遜先生,"埃迪說。"你要是知道他們平日向陌生客人要評價來有多狠,你就明白了,這豈止是不算過分啊。你知道那叫什麼?那叫破格優待。船長待你就像待他的親娘一樣呢。" "我明天去銀行,下午來付錢。後天我就坐船走了。" "你跟我們一塊兒回去,省掉一張船起吧。" "不了,"他說。"坐船去節省時間。" "那也好,"我說。"來一杯怎麼樣?" "好,"約翰遜說。"現在心裡還對我有氣嗎?" "哪兒的話呢,"我對他說。這樣我們三個人就坐在船尾,一起喝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 第二天我在汽艇上忙乎了一上午,給主機上了油,還有這樣那樣的事反正夠我忙的。中午我就在郊區一家華人餐館裡吃了飯,在這種館子裡只要花上四毛錢就能飽飽地吃上一頓了。然後我又去買了些東西,好帶回國內,送給我的起子和三個女兒。不外是一些香水,幾把扇子,還有兩把高高的發梳。買好以後,順路拐進多諾萬酒吧,喝了一瓶啤酒,跟老闆聊了幾句,然後就步行回三藩碼頭,一路上又拐進三四家小酒店坐了坐,來瓶啤酒喝。在丘納德酒吧我請弗蘭基喝了兩瓶,於是就開開心心回到了船上。回到船上,口袋裡也只剩下四毛錢了。弗蘭基跟我一塊兒上了船,我們於是就在船上坐等約翰遜,我從冰箱裡取出冰啤酒來,跟弗蘭基又喝了兩瓶。 埃迪一夜沒有露面,白天也一天不見蹤影,不過我知道他早晚會來的,只要錢用完了馬上就來。多諾萬告訴我,說昨天晚上埃迪跟約翰遜一起到他的酒吧裡來坐過一陣,埃迪還掛了帳買酒請他們喝呢。我們等著等著,我倒犯了疑了:約翰遜別是不來了吧。我給碼頭上早就留過話:他要是來了,請他們讓他到船上來等我,可是他們說他沒有來。不過我還是假定他昨天晚上回旅館晚了,說不定一覺睡到了中午才起來呢。銀行到三點半打烊。我們看到航班機都飛走了。到五點半左右,我早已開心不起來了,心裡倒是愈來愈焦急了。 到了六點鐘,我打發弗蘭基上旅館裡去看看約翰遜在不在。我到這時還以為他大概不是出去玩樂,就是還在旅館裡,身體不舒服,豈不了床了。我等著等著,等到很晚。可是心裡卻愈來愈焦急了,因為他還欠我八百二十五塊錢哩。 弗蘭基去了半個小時多一點才回來。我見他來時腳步匆匆,一邊還直搖頭。 "他搭班機走了,"他說。 好啊,原來如此。領事館已經關門。我身邊就剩了四毛錢,此刻飛機卻早已到了邁阿密。我連個電報都打不出去。好個辣手的約翰遜先生,我算是認識你了。都怪我自己。上了當了。 "算了,"我對弗蘭基說,"我們還是去喝一瓶冰啤酒吧。那還是約翰遜先生買的呢。"還剩下三瓶"熱帶啤酒"。 弗蘭基也跟我一樣不痛快。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會的,不過看他的樣子是真的很不痛快。就知一個勁兒的來拍我的背,把頭直搖。 局面就是這樣擺在面前。我成了個窮光蛋了。五百三十塊錢的包船費泡了湯,價值三百五十多塊的釣魚用具丟了沒錢再買。我心想:經常在碼頭附近一帶閒蕩的那幫子傢伙,裡邊有幾位聽到了這個消息該有多高興啊。那肯定會使一些「海螺"興高采烈的。就在前一天,我本來只要答應把三個①外國人送到諸基列島,就有三千塊錢可得,可是我卻硬是拒②絕了。其實也不一定要送到諸基列島,只要弄出這個國家,到哪兒都行。 -------- ①西印度巴哈馬群島上土生土長的白人及其在佛羅里達南端一系列礁石小島上的後裔往往被叫做"海螺"。一說是因為當地盛產海螺,另一說是因為他們愛吃海螺肉。 ②"基"是礁石小島的音譯,所謂諸基列島是佛羅里達諸基列島的簡稱,即佛羅里達南端的一系列礁石小島,其中以基韋斯特最為著名。 -------- 好,這一下我怎麼辦呢?我也不好販一船酒回去,因為販酒得有本錢,再說現在販酒也根本無利可圖。自己家鄉鎮上已是酒滿為患,沒有人要買了。可我要是兩手空空的回國,就得在那個鎮上挨上一夏天的餓,那可怎麼得了啊!何況我還有個家得養活呢。出港手續費倒已經在入港時付清了。一般都是預付給代理報關行的,入港出港手續都由他們代辦。哎呀,可我連加油的錢都還沒呢。沒說的,我這個黴算是倒定了。好個辣手的約翰遜先生! "我總得運點貨回去呀,弗蘭基,"我說。"我總得想法賺倆錢呀。" "我來想想看,"弗蘭基說。弗蘭基平時常在碼頭附近閒蕩,找點零活幹幹,他耳朵相當背,每晚喝酒總是過量。不過要論朋友的義氣、心地的善良,比他還好的人就沒處找了。我第一次把船開到這兒來就跟他認識了。那陣子他常常幫我裝貨。後來我雖然添了設備,改成遊艇,做起這招攬顧客來古巴釣箭魚的生意來,但是在碼頭附近、在咖啡館酒吧間裡,我還是常常跟他見面的。他樣子似乎有點傻,對人往往並不答話,卻報以一笑,不過那其實是因為他耳背的緣故。 "你什麼都肯運?"弗蘭基問。 "對,"我說。"我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呢。" "什麼都肯?" "對。" "我來想想法子看,"弗蘭基說。"我上哪兒去找你呢?" "我在佩拉,"我說。"我總得吃飯哪。"① -------- ①"佩拉"一詞在西班牙語中是"珍珠"的意思。這裡也就是指三藩珠咖啡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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