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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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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左右,我們正在逆流返航途中,船已快靠近海岸了,灣流正急得像磨坊裡水車的出水,太陽正直曬在我們的背上,就在這時一條大得真讓我開了眼界的黑黑的馬林魚撞到了約翰遜的鉤子上。早些時我們拿一隻毛烏賊做餌,釣到了四條那種小金槍魚,那黑人就拿了一條做餌給他裝在鉤子上。拖在水裡雖說重了些,卻能在船後濺起一大片水花。 約翰遜把系在繞線輪子上的保險繩給解下了,以便能把釣竿就擱在膝頭上,因為老是用手把著,他胳膊都發酸了。由於魚餌重,拉力大,他的手老是要按住繞線的輪軸,按得都累了,因此他趁我沒看著,就把制動螺絲偷偷擰緊了。我卻始終不知道他已經上緊了螺絲。我雖然覺得他那個樣子把竿不對頭,卻又想老是數落他也不好。再說,反正螺絲沒擰緊,釣線放得出去,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不過這樣釣魚總有些吊兒郎當吧。 當時是我在掌舵,船正沿著灣流的邊緣,行駛到那老水泥廠的對面。這兒一帶已是十分近岸,而海水還是很深,往往要卷起些旋渦之類,所以小魚總是很多。就在這時我看見海面上沖起了一股水花,好像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隨即便出現了一條黑馬林魚的長矛,眼睛,張大的下頜,終於整個腦袋都探了出來,黑裡夾著紫紅。背頂上的鰭完全突起在水面外,看去真有一艘大帆船那麼高;鐮刀尾巴整個兒出水一甩,大傢伙就猛的向那金槍魚餌撲了上來。只見那長長的嘴有棒球棒那麼粗,朝上翹起;一口把魚餌咬住時,簡直就把海水給劈成了兩半。它渾身都是黑裡夾著紫紅,眼睛有一隻湯碗那麼大。真是奇大無比。我看稱起來一千磅是准有的。 我大聲叫約翰遜放線,可是話都還沒有出口,就看見約翰遜像被塔吊吊了起來一樣,屁股離了椅子,一下子騰起在空中,那釣竿在他手裡只攥了一秒鐘,樣子彎得像把弓,緊接著就是釣竿柄一傢伙打在他肚起上,那上面的機件一股腦兒掉進了大海。 只怪他把制動螺絲擰緊了,魚一沖上來,那股勢頭就把他乾脆從椅子裡掀了起來,他哪裡頂得住?結果釣竿柄壓在他的一條腿下,釣竿落在他的膝頭上。如果保險繩還系在上面的話,連他也得一起掉進大海。 我關掉了引擎,又回到船尾。他肚皮上挨了釣竿柄一傢伙,這時還捧住了肚皮坐在那裡。 "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吧,"我說。 "那是個什麼傢伙?"他問我。 "黑馬林魚,"我說。 "怎麼會弄成這樣?" "你先把帳算一算,"我說。"繞線輪子是我花了兩百五十塊錢買來的。現在還不止這個價呢。釣魚竿買來是四十五塊。還有三十六號線六百碼不到些。" 就在這時候埃迪過來拍拍他的背。"約翰遜先生,"他說,「你實在是運氣不濟。說真的,我活了一輩子,這種事以前倒還從來沒有見過。" "你這個酒鬼,給我少說兩句吧,"我對他說。 "約翰遜先生,"埃迪還是往下說,"我敢說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最希罕的一件事了。" "碰到這種情況,不是我釣住了魚而是魚釣住了我,我該怎麼辦呢?"約翰遜說。 "你不是說喜歡親自搏鬥嗎,這就得全靠你自己搏鬥了,"我對他說。我感到惱火透了。 "這種魚太大了,"約翰遜說。"哎呀,搏鬥起來我只有吃苦頭的份兒。" "告訴你,"我說。"這麼大的魚,還會要了你的命呢。" "不是也有人能捕到嗎?" "要會釣魚的人才捕得到。可也別想得太美,他們照樣要吃苦頭。" "我見過一張照片,有個姑娘就捕到了一條。" "是有,"我說。"那叫靜釣。魚兒吞下了魚餌,肚子都給拉了出來,於是就浮到水面上,死了。我說的可是魚兒給鉤住了嘴,一路拖在船後。" "可這種魚實在太大了,"約翰遜說。"要是釣起來沒勁,又何必要來呢?" "就是這句話,約翰遜先生,"埃迪說。"要是釣起來沒勁,又何必要來呢?我跟你說,約翰遜先生,你這句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要是釣起來沒勁--又何必要來呢?" 我見了那條魚,到此刻還心有餘悸,再加丟了釣具,心裡很不痛快,所以對他們的話可實在聽不下去。我叫那黑人把船朝莫洛堡駛去。我跟他們不言不語,他們也就在那兒幹坐著,埃迪拿了瓶啤酒坐在一張椅子裡,約翰遜手裡也是一瓶啤酒。 "船長,"過了會兒他對我說,"你給我來一杯威士忌,摻上點水好嗎?" 我給了他一杯,沒說什麼,然後自己也來了杯不摻水的。我心裡在想:這個約翰遜釣了半個月的魚,終於釣上了這麼①一條打魚人一年也難得碰上一回的大魚,他卻把這麼條大魚丟了,還丟了我那麼多釣魚用具,還出盡了洋相,如今倒還坐在那兒自得其樂,跟個酒鬼一塊兒喝酒。 -------- ①日期有差異,原文如此。 -------- 船靠上了碼頭,那黑人卻站在那兒等著,我就說:"明天怎麼樣?" "我看就算了吧,"約翰遜說。"這樣釣魚,我釣得胃口都快倒了。" "這黑人你打算付清工錢打發他走了?" "我該他多少?" "一塊錢。樂意的話再給點小費。" 約翰遜就給了那黑人一塊錢,外加兩個古巴硬幣,兩毛錢一個的。 "這算什麼?"那黑人把硬幣沖我一亮,問我。 "賞你的小費,"我用西班牙語說。"你活兒幹完了。這點錢他賞給你。" "明天就不要來了?" "不要來了。" 那黑人收拾好他用來系魚餌的麻線球,拿其他的黑眼鏡,戴上草帽,連聲再見也沒說,就管自走了。他是個黑人,可從來也不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裡。 "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結帳呢,約翰遜先生?"我問他。 "明兒早上我去銀行,"約翰遜說。"就下午把帳結清了吧。" "你算過總共是幾天嗎?" "十五天。" "不對。連今天是十六天,兩頭再各加一天,總共是十八天。還得賠償今天釣竿、釣線和繞線輪子的損失。" "釣魚用具是你的事。" "不能這麼說。給你這樣弄丟,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每天付給你租金的。所以這是你的事。" "可不能這麼說,"我說。"如果東西是給魚兒弄壞的,責任不在你,那是另一回事。現在是由於你的疏忽,才把全套釣具都弄丟了。" "是魚兒從我手裡把東西拖走的。" "因為你把制動螺絲擰上了,而且又沒把釣竿插在插座裡。" "你沒有權利要我賠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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