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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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嗎不試著叫你自己規矩點?」 「我試了這麼久啦。好久好久啦。」 「我討厭那個紅臉畜生,」麥康伯說,「我一看見他的人影兒就惱火。」 「他真的很可愛。」 「啊,別說啦,」麥康伯幾乎嚷叫起來。這當兒,汽車開過來了,停在就餐帳篷前;駕駛員和兩個扛槍的人下車。威爾遜走過來,望著坐在桌旁的那一對夫妻。 「去打獵嗎?」他問。 「去,」麥康伯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去。」 「帶一件毛線衣比較好,汽車一開會涼的,」威爾遜說。 「我會穿上皮上衣,」瑪戈說。 「那個僕人取來了,」威爾遜告訴她。他上車,坐在駕駛員身旁;弗朗西斯·麥康伯和他的妻子一聲不吭,坐在後面的座位上。 但願這個蠢貨沒想到在背後把我的腦袋打爛,威爾遜暗自想著。女人在打獵隊裡真是麻煩。 在灰濛濛的晨光裡,汽車吱吱嘎嘎地向下開,從一個盡是卵石的淺灘上渡過河,接著往上開,盤上陡岸,威爾遜上一天就吩咐在那裡開出一條路,所以他們可以開到對岸這個象獵苑似的長著樹的、地形起伏的地方來。 真是個美好的早晨,威爾遜想。露水很重;汽車輪在野草和矮樹叢上滾過去的時候,他能夠聞到碾碎了的蕨薇的氣味。這像是馬鞭草的氣味;汽車開過這片人跡不到的、獵苑似的地方,他喜歡這種清晨的露水氣味、碾碎了的蕨薇氣味和在清晨的霧中顯得黑魆魆的樹幹。他現在不再去想後面座位上的那兩口子,在想野牛了。他找的野牛白天待在盡是泥漿的沼澤裡,在那裡是不可能打到的,但是在夜晚它們在這一帶的空地上找東西吃;他要是能夠用汽車把它們同沼澤隔開,麥康伯就有一個好機會在空曠的地方打到它們。他不願意同麥康伯一起在樹蔭稠密的隱蔽的地方打野牛。他壓根兒不願意同麥康伯一起打野牛或者別的野獸,但是他是一個職業獵人,他這一輩子已經同一些難得遇到的人一起打過獵了。 如果今天他們打到了野牛,那麼就只差犀牛了;這樣,這個可憐的傢伙就會結束他的危險的遊戲,事情就可能好辦了。他不會再跟那個女人有什麼交道;麥康伯呢,也會把這件事忘掉。看樣子,他以前一定經受過許多回這種事情。可憐的傢伙。他一定有辦法忘掉它。唉,這是這個可憐的孱頭自己的該死的過錯。 他,羅伯特·威爾遜,帶著一張雙人帆布床來到打獵隊,用來應付他可能碰到的豔遇。他從前陪過一些顧客打獵,那是一些生活放蕩、花天酒地的不同國籍的人,那一夥中的女人如果不同這個白種獵人在一張帆布床上睡過覺,就感到她們花的錢不值得。他同她們分手以後,就瞧不起她們,儘管她們當中有幾個他當時還算喜歡,不過他是靠這種人過活的:只要他們雇了他,他們的標準就是他的標準。 在一切方面,他們就是他的標準,不過槍法卻不在內。對於打獵,他有他自己的標準;他們要是不遵守這些標準,盡可以另外雇人去陪他們打獵。他也知道,他們全都因為他的這種態度才尊重他。不過,這個麥康伯是個古怪的傢伙。他不怪才有鬼哪。再說,他的妻子。唔,這個妻子。是啊,這個妻子。嗯,這個妻子。得了,他已經把這一切全撇開了。他掃了他們一眼。麥康伯坐著,繃起了臉,一副氣衝衝的模樣。 瑪戈呢,向他微笑著。她今天看上去好象更年輕、更天真、更嬌嫩,不象平時那樣顯露出一種做作的美。她心裡在想什麼,那只有天知道,威爾遜想。昨天夜晚,她說話不多。一想到這件事,看見她就高興。 汽車爬上一個坦坡,一路穿過樹林,隨後開進一片長著野草的、象草原似的空地,沿著空地邊緣,在樹蔭下開著,駕駛員放慢速度,威爾遜仔細地察看這片草原和它最遠的邊緣。 他吩咐停車,用雙筒望遠鏡觀察這片空地。接著他向駕駛員示意繼續開車,汽車慢騰騰地開起來,駕駛員避開一個個疣豬洞,繞過一座座蟻山⑾。接著,越過空地望去,威爾遜突然轉過臉來,說:「我的老天,它們在那兒哪!」 -------- ⑾蟻山:非洲的螞蟻能借一段枯樹樁作柴架,用土粒堆起幾丈高的土山。 汽車迅速向前,威爾遜用說得很快的斯瓦希裡語在對駕駛員說話,麥康伯向他指的地方望過去,看到三條龐大的黑野獸,又長又笨重,幾乎是圓柱形的模樣,就像是黑的大油槽車,在飛快地穿過開闊的草原的另一頭的邊緣。它們飛快地跑著,脖子是直僵僵的,身子也是直僵僵的;它們伸出了腦袋飛奔的時候,他可以看到它們的腦袋上那一對向上翹的、寬闊的黑犄角;腦袋一動也不動。 「那是三頭老公牛,」威爾遜說,「咱們得切斷它們的去路,不讓它們跑進沼澤。」 汽車用一小時四十五英里的速度瘋狂地穿過空地;麥康伯留神看著,野牛越來越大了,他終於看清楚一頭龐大的公牛,它那灰色的、沒有毛的、長滿痂癬的軀體,它的脖子是肩膀的一部分,還有閃閃發亮的黑犄角,它跑在其他兩頭後面一點,它們邁著固定不變的、向前沖的步子,排成一列跑去;接著,汽車搖晃了一下,好象跳過一條路似的,他們快要趕上了;他可以看到那條公牛的龐大的向前沖的身子和它那稀稀拉拉地長著毛的牛皮上的塵土、寬闊的犄角的突出部分和鼻孔很大的鼻子;他正要舉起來複槍,威爾遜嚷叫起來:「別在車上,你這蠢貨!」他並不害怕,只是恨威爾遜;這當兒,刹車已經扳上,汽車還在滑動,吱吱嘎嘎地向一旁斜過去,還沒有停穩;威爾遜從一邊下車,他從另一邊下車;他的腳踩在好象在移動的地面上,他打了個趔趄;接著,他向那條正在跑的野牛開槍,聽到一顆顆子彈砰砰地打進它身子的聲音,對著那條正在用不變的姿態逃跑的野牛把槍膛裡的子彈全都打光了,最後記起了要從前面它的肩膀中間打進去;他正在笨手笨腳地裝子彈,看到那條野牛倒下去了。它跪在地上,那顆大腦袋往後仰著;看到另外兩條野牛仍然在飛快地奔跑,他向帶頭的那條開了一槍,打中了它。他又開了一槍,沒打中,只聽到卡拉轟的一響,威爾遜開槍了,接著他看到那條帶頭的野牛向前倒了下來,鼻子碰到地面上。 「把另一條撂倒,」威爾遜說。「嗨,你快開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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