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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伏爾加河上有一座浮橋,由幾個哥薩克騎兵守衛著,米歇爾·斯托戈夫從橋上走過,來到頭天夜裡他撞上波西米亞人宿營地的那個地方。下諾夫哥羅德的這次商品交易會,連萊比錫博覽會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舉行地點略靠城外。在伏爾加河那邊一片廣闊的平原上,矗立著總督臨時官邸,在商品交易會舉行期間,這位高級官員就奉命駐紮在這裡,由於參加商品交易會的人魚龍混雜,所以隨時需要對它進行監督。

  此時,這片原野上蓋滿了木板房,對稱分佈著,好在中間留出一些比較寬敞的大道,以使人群自由地穿行。這些高矮不一、形狀各異的木房子組成的居民點,形成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街區,它是隨一種特殊商業的發展而產生的。有鐵器區、毛皮區、羊毛區、木器區、布匹區、幹魚區等等。一些房子甚至用別出心裁的材料蓋成,有的以茶葉為磚,有的用幹肉做礫石,換句話說,是用房子的主人在這裡銷售的貨物的樣品做成的。是奇特的廣告,這或多或少有點美國味兒!

  地平線上的太陽非常耀眼,因為這天早上它四點鐘就開起來了;在那些大小通道上,已經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了。俄羅斯人、西伯利亞人、德國人、哥薩克人、土庫曼人、波斯人、格魯吉亞人、希臘人、奧托曼人、印度人、中國人、歐洲人和亞洲人應有盡有,他們在一起或閒聊、或商談、或高談闊論、或做生意,所有買賣的商品似乎都堆在了這個廣場上。腳夫、馬匹、駱駝、驢子、船隻、貨車,所有能運輸貨物的人或物,也都堆積在了商品交易會的場地上。印度尼西亞的毛皮、寶石、絲布和開司米大圍巾、土耳其的地毯、高加索的武器、伊茲米特或伊斯法罕的布料、第比利斯的盔甲、商隊的茶葉。歐洲的銅器、瑞士的鐘錶、裡昂的絲絨和綢緞、英國的棉織品、烏拉爾山的車輛、水果、蔬菜和礦石,還有孔雀石、天青石、香料、香水、草藥、木材、瀝青、纜繩、動物角、南瓜、西瓜等等,所有來自印度、中國、波斯、來自裡海和黑海、來自歐洲和亞洲的產品都彙聚到地球的這一點上。

  一切都處於運動之中、激奮之中,嘈雜聲、喧嘩聲不絕於耳,讓人難以想像,當地的下等人感情非常外露,而在這一點上,外地人也毫不遜色。那裡有一些中亞商人,花了一年時間,押著他們的貨物,穿過廣闊的平原來到這裡,他們已有一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店鋪或商行了。總之,下諾夫哥羅德這次商品交易會的規模是如此龐大,所以交易額不低於一億盧布。

  另外,在這個臨時形成的城市各個街區之間的廣場上,聚集著各種各樣的街頭賣藝者:小丑和雜技演員,樂隊的嘶喊和他們招徠顧客的叫嚷都震耳欲聾;波西米亞人,他們來自山區,交易會上的顧客每天都在流動,他們就為那些在馬路上東遊西逛的人算命;贊加羅人或茨岡人——俄羅斯人對吉普賽人的稱呼,他們的先祖是科夫特人的後裔,——唱著最動聽的歌曲,跳著最動人的舞蹈;街頭演員,應蜂擁而來的觀眾們的口味,演出莎士比亞的戲劇。另外,在長長的大道上,一些耍狗熊的人輕鬆自如地指揮他們的四爪雜技演員表演平衡動作,在馴獸師尖利的皮鞭和燒紅的鐵棒管教下,那些參加展覽的動物發出嘶啞的嚎叫。最後,在中央大廣場的中心,一個由「伏爾加河船夫」組成的合唱團,就像坐在船甲板上一樣坐在地上,模擬著劃槳的動作,指揮——這只想像的小船的真正舵手!揮舞著指揮棒,熱情的音樂愛好者將他們重重包圍在中間。

  奇特而又迷人的習俗!在人群的頭頂上,一大群鳥兒沖出鳥籠,飛上了天空,它們是用籠子裝著帶到這裡來的。根據下諾夫哥羅德歷屆商品交易會的習慣,哪個「獄卒」為他的「犯人」放生,就會有慈悲心腸的人好心地送他幾個戈比。空中上千隻鳥兒展翅飛翔,發出快樂的鳴叫。

  這就是平原上的景象,著名的下諾夫哥羅德商品交易會一般都會持續六個星期,都會是這種景象。然後,等這段熱鬧非凡的時期過去以後,巨大的喧囂就會魔術般地銷聲匿跡,上城將恢復它行政的特點,下城將回到它往日的單調無聊中去,而那些來自歐洲和中亞各地的眾多的商人也會一走而空,再也看不見一個商販,無論他還有什麼東西要賣,再也看不見一個買主,無論他還有什麼東西要買。

  我們需要在這裡補充一下,在現代文明最優秀的產物中,這一次,至少,有兩個分別代表法蘭西和英格蘭,參加了下諾夫哥羅德商品交易會,他們是阿爾西德·若利韋先生和哈裡·布朗特先生。

  這兩個記者確實來到了這裡,想采寫一點觀感獻給讀者,他們是在盡可能充分地利用他們不得不浪費的那幾個小時,因為,他們也將搭乘「高加索號」。

  他們倆正好在商品交易會上相遇了,但都只是稍稍有點驚訝,既然一種同樣的本能會使他們去追查同樣的線索,但是這一次,他們沒有交談,僅僅只是比較冷淡地相互打了聲招呼。

  阿爾西德·若利韋,本性就很樂觀,似乎覺得一切都很順利,由於他很幸運,碰巧找到了吃飯睡覺的地方,所以他對下諾夫哥羅德這個城市非常滿意,並把感想記錄在他的筆記本上。

  相反,哈裡·布朗特不僅沒有找到吃晚飯的地方,而且還不得不在露天過了一夜。所以他看待事物的眼光完全不同,並在構思一篇猛烈抨擊這個城市的文章:這裡的旅店老闆拒絕接待旅客,而旅客們住店只是為了在「精神上」受到傷害,「在物質上」被人敲詐!

  米歇爾·斯托戈夫一隻手插在衣袋裡,另一隻手擎著他的用甜櫻桃本做的長煙斗,似乎是最無動於衷,最不急躁的一個人。不過,從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一個善於觀察的人可以輕易地看出:他在竭力遏制自己不耐煩的心情。

  他在城裡的大街上轉悠了大約兩個小時,最後還是回到了商品交易會的現場。他在人群中穿行的時候,他發現來自亞洲鄰近地區的商人們的確是憂心忡忡。很明顯貿易受到了損害。雜耍藝人、街頭賣藝者和表演平衡技巧的雜技演員在自己的攤位前大聲喧嘩,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些可憐的傢伙一無所有,不可能到商場上去冒險,但是,在中亞國家遭到韃靼人侵略的情況下,那些大批發商卻猶豫不決,不敢和中亞的商人牽連在一起。

  還有另一個跡象,也是應該注意到的。在俄羅斯,任何場合都能見到軍裝。士兵們往往混在人群中,具體地說,在下諾夫哥羅德,在這次商品交易會期間,通常有很多哥薩克人,肩上扛著長矛,幫助警察在這個有三十萬外地人的居民點維持秩序。

  然而,這一天,商品交易會上連軍人的影子都沒有,不論是哥薩克人還是其他的。一定是考慮到要緊急出發,所以上面禁止他們離開兵營。

  但是,不僅士兵們沒有露面,就連軍官們也一樣。從頭天晚上以來,總督府的副官們奔向四面八方。於是,出現了罕見的軍隊調動,這只能用事態的嚴重化來解釋。全省大路上的信使有增無減,或者是從弗拉季米爾方向來的,或者是從烏拉爾山方向來的。莫斯科與聖·彼得堡之間的電報往來片刻不停。下諾夫哥羅德離西伯利亞邊境不遠,所以顯然必須積極認真地備戰。人們忘不了,這座城市在十四世紀曾兩度被這些韃靼人的祖先攻佔,如今,野心勃勃的費奧法-可汗又派遣他們穿過吉爾吉斯草原大舉進犯。

  有一個一點也不比總督清閒的大人物,那就是警察局長。他的警察們和他一起負責維持秩序、接受訴狀、監督各種章程條例的執行,片刻不得安閒。日夜運作的管理辦公室,不斷地被包圍著,或者是被本城的居民,或者是被歐洲或亞洲的外國人。

  不過,當風聲四處傳播,說警察局長被信使傳到總督府去了時,米歇爾·斯托戈夫正好在中央廣場上。從莫斯科來了一封重要的電報,大家說,是他去總督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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