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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馬諾埃爾覺得應該向貝尼托提幾條建議:

  「既然你要從那邊繼續尋找,」他說道,「木筏就朝著那個方向斜行,但是你要謹慎些,貝尼托。因為這是要到你從沒去過的更深處;也許有五、六十尺深,這樣一來,你得承受兩個大氣層的壓力。你只能試著慢慢來,否則你會失去知覺。你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如果你覺得頭發脹,像是箍在一個套子裡。如果你耳鳴不斷。別猶豫,趕緊發信號,我們會把你拉上水面,然後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重新開始,但至少你會多少有些適應了在這麼深的河水深處活動。」

  貝尼托答應馬諾埃爾一定會記住他的囑咐,他懂得這些叮囑有多麼重要。在他可能最需要頭腦清醒的時候,卻會失去知覺,這一點對他而言尤其撼人心魄。

  貝尼托握了握馬諾埃爾的手;潛水衣的頭盔重新上在他頸上,空氣泵再度投入運轉,潛水的人馬上消失在水中。

  木筏離開左岸已經四十來尺;但在駛向河心時,水流的衝擊會使木筏比需要的速度行得快,小船就系上纜繩,由划船的人控制著木筏的漂流,讓它駛得很慢很慢。

  貝尼托慢慢地下潛踏到了實地。當他的鞋底行走在河床的沙地上時,根據系在他身上的保險繩的長度,我們可以判斷出他已身處水下六十五至七十尺的深度,可見,那是一處比正常深度深得多的深淵。

  河中心更昏暗了,但是河水清澈而透明,仍能透過足夠的光亮,貝尼托完全可以看見散亂在河底的東西,也可以安全地前進。此外,沙地上散佈著雲母,仿佛一面反射鏡,甚至可以細數粒粒沙屑,宛若亮晶晶的塵埃在閃耀。

  貝尼托走著,瞧著,用鐵棍試探著最小的坑穴。他繼續慢慢地往下潛。木筏上的人根據他的需要不斷地給他放繩子,用於呼吸的管子一直沒放到頭,所以空氣泵的運轉情況良好。

  貝尼托就這樣離開岸邊去到亞馬遜河床的中心,那裡有最大的一塊凹陷地。

  有時候,他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但這現象只是暫時的:是木筏在他頭上移動,完全擋住了陽光,所以把白天變成了黑夜。但是片刻過後,濃黑的陰影消散開去,沙地又開始反光閃耀。

  貝尼托一直往下潛,他自己感覺得到,尤其是水體對身體的壓力愈來愈大。他呼吸困難起來,器官的收縮不再聽從他的意志,不能像在正常平衡的大氣環境中那般自如了。這時,他處在一種不習慣的生理作用之下。他耳鳴加劇;可他的思想卻一直清醒,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大腦進行著有條不紊的推理——甚至有點超乎尋常——,所以他不願意發出浮出水面的信號,就繼續朝著更深處沉下去。

  突然,在一瞬間,朦朧之中,一團模模糊糊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覺得這堆東西像是一具泡在水中的屍體臥在一堆水草的下面。

  他激動不已,向著那方向走去,並用棍子拔動著那團東西。

  只是一具巨型凱門鱷的屍體,早已爛成一堆骷髏了,是內格羅河水把它沖到了亞馬遜的河床上來。

  貝尼托倒退了幾步,儘管舵手做過那番推斷,他還是禁不住想到很可能有活的凱門鱷遊到弗利亞河灣的深水層裡來!……

  但是他擺脫了這個想法,繼續往前走,已進到凹陷帶的坑底。

  大概是到了水下九十到一百尺的深處,因此他得承受著三個大氣層的壓力。如若這個坑穴還要再深下去的話,那麼恐怕不得不馬上停止搜尋了。

  因為實驗證明,一百二、三十尺的深度是水底行動的一個極限,超過這個極限情況就很危險了:不僅人體器官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而且儀器也不能再正常供給可呼吸的空氣。

  可是,貝尼托決心只要神智和體力尚存,就繼續往下潛。出於一種說不出的預感,他感覺到自已被拉向這個深淵;他覺得托雷斯的屍體應該可能直滾到這深坑的底部,如果他身上帶著重物,比如裝著金銀或者掛著武器的腰帶之類,屍體就很可能滯留在這深淵裡。

  突然,在一個昏暗的坑穴裡,他看到了一具死屍!是的!正是一具死屍,仍然穿著衣服,躺在那裡,好像熟睡的人,雙臂枕於頭下。

  是托雷斯嗎?周圍一片昏暗,混混沌沌,很難辨認出來;可這確實是一個死人陳屍於此,在近十步開外,紋絲不動!

  突然,一陣劇烈而意外的震動使他整個身軀搖晃起來!一條長鞭抽打在他身上,儘管隔著厚厚的潛水衣,他還是感覺得到猛烈的鞭擊。

  「一條電鰻!」他叫道。

  這是他口中喊出的唯一一句話。

  的確,剛剛正是一條巴西人叫作「布拉蓋」的電鰻,或是電水蛇朝他撲過來。

  至於這種長著一身滑膩膩的黑皮的水鰻到底如何,無人不知,它的脊背和尾巴長有一種器官,由一個垂直的間層連成薄片構成,受強有力的神經控制。這種器官具有奇異的電屬性,能夠造成可怕的電擊。這類電鰻中,有的差不多與水蛇一般大小,有的長達十來尺;還有少數有十五到二十英尺長,八至十英寸寬。

  在亞馬遜河及其支流中,電鰻有很多,剛才撲向潛水員的這條電鰻長約十英尺,它先像弓一樣張著,然後向人撲去,繞成一個活「線圈」。

  貝尼托明白遭這可怕的動物的襲擊會有多少苦頭吃。他的衣服無法保護他。電鰻放電,始而微弱,漸而轉強,直到在水波的防護下變得精疲力竭為止。

  貝尼托受不了這樣的電擊,已經半倒在沙地上,他的四肢受了電鰻的電擊而漸漸地麻木,電鰻在他的身上慢慢地摩擦,緊緊地纏著他。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沒一會兒,鐵棍也脫了手,他的手再也沒有力氣去拉鈴繩發信號了。

  貝尼托感到自己完了。不論是馬諾埃爾還是他的夥伴們都無法想像在他們的下方,一隻可怖的「布拉蓋」和一個可憐的只有掙扎而無力自衛的潛水員之間正進行著一場何等駭人的激戰。

  而這一切正發生在一具屍體——也許是托雷斯的屍體——剛剛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

  出於一種最後的自救的本能,貝尼托想叫喊!……他的聲音悶在這金屬頭盔裡,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

  此時此刻,「布拉蓋」的攻勢更猛;它不斷放電,貝尼托象一條蟲子被切斷的殘軀一樣在河地上震跳,一塊塊肌肉在電鰻的鞭擊下抽搐扭動。

  貝尼托覺得神智完全模糊。眼前漸漸發黑,四肢漸漸僵硬!

  但是,在失去視覺和思維能力之前,他的眼前卻出現了一番意想不到,難以形容,而又異乎尋常的景象。

  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透過水層傳播開來,好像是打了一聲響雷,雷聲傳到這被電鰻攪亂了的深水層。貝尼托覺得自己浸在一種巨大的聲響當中,這響聲一直回蕩在河流的最深處。

  突然,他衝口發出一聲驚叫!……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幅恐怖的景象。

  一直躺在泥地上的溺水者的屍體,剛剛站了起來!……水波搖晃著他的胳臂,仿佛他又不可思議地復活了一般!痙攣顫動使這可怕的死屍又活動了起來!

  這正是托雷斯的屍體!一道陽光穿透水層直射到屍體上,貝尼托認出了這張浮腫而發青的臉孔,那正是他親手殺死的,在這條河裡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個混蛋。

  貝尼托四肢麻木,寸步難移,那沉重的鞋底墜住了他,就好像把他釘在了河床的沙地上,這時,死屍卻站了起來,腦袋上下搖晃著,從纏住他的那叢水草裡鑽了出來,他筆直地兀自上升,樣子觸目驚心,一直向著亞馬遜河的水面升去!

  第十一章 盒子裡的東西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純粹是一種物理現象,下面便給大家解釋一下:

  國家炮艇「桑塔·婀娜」號開往馬納奧,沿亞馬遜可逆流而上,剛剛穿過弗利亞灣。在駛近內格羅河口的時候,炮艇升彩旗、鳴禮炮向巴西國旗致敬。

  炮聲一響,水面立即產生振動效應,振動一直擴散到河底,托雷斯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變輕,振動加速了細胞組織的膨脹,剛好把托雷斯的屍體托起來。溺水者的屍體就自然而然地浮到亞馬遜河面上來了。

  這種常見的現象是屍體複現的原因,當然也得承認「桑塔·婀娜」出現在搜索現場確屬幸運的巧合。

  馬諾埃爾驚叫了一聲,他的同伴們也都跟著叫了起來。一條小船立刻向屍體劃過去,其他人把潛水員拉上木筏來。

  貝尼托被拉上木筏,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沒有一點生存的跡象,這時馬諾埃爾的驚駭之情真是難以形容。

  這難道是亞馬遜河剛剛送還的第二具屍首?

  潛水員身上的潛水衣被馬上脫了下去。

  貝尼托遭到電鰻的猛烈電擊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馬諾埃爾驚恐萬狀,他喊著貝尼托的名字,對著他的嘴吹氣,竭力使他恢復心臟跳動。

  「心跳了!心跳了!」他喊道。

  是的!貝尼托的心臟還在跳動,馬諾埃爾的護理使他在幾分鐘之內蘇醒了。

  「屍體!屍體!」

  這是貝尼托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在那兒呢!」弗拉戈索答道,手指著那只正載著托雷斯的屍體劃向木筏來的小船。

  「貝尼托,可是你,你怎麼了?是不是缺少空氣?……」馬諾埃爾問。

  「不是!是一條電鰻撲到我身上來!……可那聲音?……那爆炸聲?……」

  「一聲炮響!」馬諾埃爾回答,「是這炮聲把死屍震到水面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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