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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在航行中,靠近陸地總是頗具情趣的事件。我忽然想到,說不定蘭·蓋伊船長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借機打破對他的乘客的緘默……他卻沒有這樣做。

  倘若水手長的推測能夠變成現實,要不了三天航程,馬裡恩島和愛德華太子島的山峰就會在西北方出現了。估計不會在那裡停泊。「哈勒佈雷納」號大概準備到特裡斯坦達庫尼亞群島的淡水補充點去補給淡水。

  我估計這次單調的海上旅行是不會被任何海上事件或其他事件打斷了。可是,二十日上午,傑姆·韋斯特值班時,第一次測量過時角之後,蘭·蓋伊船長到甲板上來了。這使我感到萬分驚異。他沿著艙面室一條縱向通道走到船尾,站在羅經櫃前,注視著羅盤,主要是出於習慣,而不是出於需要。

  我剛才坐在船頭附近,是不是只有船長看見了我?……我說不準。但可以肯定地說,我在場這一點,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從我這方面,我早已下定決心,對他表示的關切決不超過他對我的關切。所以我臂肘支在欄杆上一動不動。

  蘭·蓋伊船長走了幾步,傾身舷牆上,觀察著拖在船尾的長長的波紋。它多麼像一條狹窄平直的白色花邊啊!雙桅船纖巧的輪廓迅速地擺脫了海水的阻力。

  在這個地方,只有一個人能聽見我們說話,那就是舵手斯特恩。船隻受滿後側風,這種速度有時會引起船隻變幻不定的偏斜。

  斯特恩此時手扶在舵輪手柄上,使「哈勒佈雷納」號保持正常的航向。

  蘭·蓋伊船長似乎並不擔心這些。他來到我身旁,仍用那低聲耳語的嗓音,對我說道:

  「先生……我要跟你談談……」

  「請講吧,船長。」

  「我直到今天沒有跟你談過話……因為我天生不善於交談……這一點我承認……而且……你對我講話是否感興趣?……」

  「如果你懷疑這一點,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辯駁道,「你的談話只能是最饒有興味的。」

  我估計從這句答話中,他並未覺察出任何諷刺意味,至少他沒有表現出來。

  「說吧,船長。」

  蘭·蓋伊船長仿佛又有些猶豫不決了,現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傑奧林先生,」他開口問道,「在你登船的問題上我改變了主意,你是否曾想弄明白究竟原因何在呢?……」

  「我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我沒有找到答案,船長。可能你作為英國人……跟一個外國人打交道……你是不是打算……」

  「傑奧林先生,正因為你是美國人,我才終於下定決心讓你搭乘『哈勒佈雷納』號……」

  「因為我是美國人?……」我答道,對他這樣坦率承認感到相當驚訝。

  「同時……也因為你是康涅狄格州人……」

  「對不起,我還不明白……」

  「我再補充一句你就明白了:我想,既然你是康涅狄格州人,既然你遊覽過楠塔基特島,那麼,很可能你認識阿瑟·戈登·皮姆一家……」

  「你是說那個小說中的主人公,我國小說家埃德加·愛倫·波曾敘述過他的奇遇的……」

  「正是他,先生,他根據一部手稿寫成了這個故事。手稿中詳蘭·蓋伊船長來到我身旁。細記述了穿越南極海洋的旅行,驚心動魄、損失慘重的旅行!」

  聽到蘭·蓋伊船長這樣講話,我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怎麼?……難道他以為阿瑟·皮姆的手稿確實存在麼?……埃德加·愛倫·波的小說難道不是純屬虛構麼?它只不過是最有天才的美國作家憑空臆造寫出的一部作品而已……而現在這個神經正常的人竟然把假想當成了現實……

  我好長時間沒有回答,心中(原文為拉丁文)暗想跟我打交道的到底是什麼人。

  「你聽見我的問題了嗎?……」蘭·蓋伊船長又執意問道。

  「聽見了……當然聽見了,船長,當然……不知道我是否完全聽懂了……」

  「傑奧林先生,我再用更明白的字句將問題重複一下,因為我希望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

  「如果能使你滿意,我將感到不勝榮幸。」

  「我是問你,在康涅狄格州,你是否作為個人認識皮姆一家,他們原來住在楠塔基特島,並與州內一位最有聲望的代理人結成姻親。阿瑟·皮姆的父親是個船舶商人,一般人認為是島上一位巨商。投身探險的是他的兒子。埃德加·愛倫·波整理的驚險故事,是他親自口述的……」

  「船長,這整個故事全部出於我國偉大詩人的豐富想像,你讓它多驚險都可以……這純屬虛構……」

  「純屬虛構?」

  說這四個字的時候,蘭·蓋伊船長聳了四次肩膀,把每一個字的調門都往上挑。

  「那麼,」他又說,「傑奧林先生,你是不相信……」

  「我不相信,也沒有一個人相信,蓋伊船長。我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這不單純是一部小說,這第一個人就是你……」

  「請你聽我說吧,傑奧林先生。這部『小說』——你說它是小說,就算它是小說吧——雖然去年才問世,並不妨礙它確有其事。從他敘述的事情到現在,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一年,事情仍然可以是真實的。人們一直在等待著謎底,說不定這謎底永遠也不會揭曉了!……」

  蘭·蓋伊船長肯定瘋了。他歇斯底里發作,發生了神經錯亂,於是就瘋了!……幸好,如果他失去理智,傑姆·韋斯特可以毫不為難地代替他指揮雙桅船!我盡可以聽他講下去。埃德加·愛倫·波的小說我反復讀過許多遍,對小說內容了如指掌。我倒想聽聽他還要說些什麼。

  「現在,傑奧林先生,」他以更加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聲音有些顫抖,表現出神經受到某種刺激。「可能你不認識皮姆一家,可能你在哈特福德也好,在楠塔基特也好,都不曾遇到過這家人……」

  「在別處也沒有。」我回答道。

  「好啦!但是,肯定說這個家族從未存在過,阿瑟·戈登·皮姆只是個虛構的人物,他的旅行僅僅是臆造出來的,你可要當心!……是的!……你要當心,正像你要當心不能否認我們神聖宗教的信條一樣!……難道一個人——哪怕是貴國的埃德加·愛倫·波——真的能夠杜撰、能夠創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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