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澤·馬爾卡斯 | 上頁 下頁


  我們心裡想的只是玩耍。我們放浪形骸的理由是從現今政治領域最為嚴肅的事實中得出來的。我和￿斯特兩人的父母強迫我們將來操兩種職業,可是我們發現在這兩種職業中根本找不到立足之地。現今一個人能夠攤上一百個律師,一百個醫生。在這兩條似乎是通向富貴利祿的道路上,已經人滿為患,它們實際上成了兩個角鬥場。人們在這兩個角鬥場上相互廝殺,彼此交惡,不是用白刃和火器,而是用計謀和誹謗,用可怕的權術,用勾心鬥角,這種鬥爭同當年共和戰士在意大利製造大屠殺一樣①,也是血流漂杵的。當今事事都是一場勾心鬥角,你得接連四十八小時坐在椅子上,面對著一張桌子,就象一位將軍兩天兩夜騎在馬鞍上一樣。由於求醫問藥的人蜂擁而來,不得不把醫學分成許多門類:有著書立說的醫生,有掛牌行醫的醫生,有政治醫生,還有格鬥醫生。四種不同的醫生,代表四個已經滿員的部門。還有第五個部門,那就是賣藥的醫生,他們相互競爭,在巴黎大小牆壁上張貼污穢的廣告,你爭我鬥。在全國所有的法庭裡,有多少訴訟案件,幾乎就有多少律師。律師鑽進了報界、政界和文學界。最後,國家被那些謀求在司法部門得到一官半職的人鬧得不堪收拾,便向那些謀職的人收取一筆錢財。這樣,一個殷實的食品商的兒子,即使是獐頭鼠腦,也比一個身無分文的青年才子更容易被國家錄用。一個青年要是白手起家,即便使盡招數,奮力而為,十年後也許仍在起點線之下。這個年頭,才華須得福運扶掖,有了福運,酒囊飯袋也能平步青雲。再說,一個庸才只要能阿諛奉承,就會飛黃騰達,有才華的人如果不具備這個卑微的條件,他就永遠不會成功。

  ①指一七九六年至一八〇一年法國督政府及後來的執政府對意大利發動的流血戰爭。

  假使我們能充分認識現今這個時代,我們也就能認識自己;這樣,我們就會覺得:思想家的遊手好閒比漫無目的的奔波更好。我們在談笑、抽煙、散步之間,對社會現狀作了剖析。我們這樣做,我們的思維和言論並不見得就不明達,並不見得就不深邃。

  在察知青年人被打入社會最底層的同時,我們也十分驚奇,政權當局對於一切與智慧、思想、詩意有緣分的東西竟然都那麼冷漠無情。我和￿斯特在看報時,在獲悉政治事件時,在瀏覽議會辯論文件時,在討論某個朝廷的政績時,我們常常交換看法。我們說某個朝廷昏聵愚昧,朝臣拍馬奉迎,庸碌之輩圍著新寶座團團轉,個個都既無智慧又無遠見,既無榮譽又無學識,既無威望又無尊嚴,上下完全是一丘之貉。

  我們對查理十世的朝廷,即本朝的朝廷(假定它是一個朝廷的話),是多麼稱頌啊!有些粗俗的外國人加入法國國籍,毫無才華可言,卻擢升到貴族院,我們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國家!正義何在!這對於青年名人和有抱負的本國人是一種何等嚴重的侮辱!我們把所有這種種事情都看成是在演戲;我們喟然太息,對自己的前途拿不定主意。

  ￿斯特二十五歲,從來沒有人來看望過他,他現從來不去看望什麼人。他是一個思想深邃的政治家,具有非凡的本領,能夠洞察目前事件與未來事件之間悠遠的關係。他於一八三一年曾對我預言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後來真的應驗了:暗殺,陰謀活動,猶太人勢力擴大,法國政治運動的麻煩事兒,上層社會的知識貧乏,下層社會人才濟濟,可是即使那些最敢作敢為的人也在雪茄煙灰下泯滅了勇氣。以後幹什麼好呢?

  他家裡人要他當醫生。當醫生吧,還不是等病人來就醫,等上那麼二十年?你知道他幹過什麼事嗎?不知道。唉!對了,他是醫生。不過,他已經離開法國,目前在亞洲。此刻,他也許筋疲力盡地倒在沙漠裡,也許遭到了野蠻部落的襲擊,生命垂危;或者,他也許當上了某個印度君主的首相。至於我呢,我的天稟在於行動。我二十歲中學畢業,他們不讓我從軍,從軍也大不了只能當上普通一兵。當律師前景黯淡,我也不感興趣,於是我學習當一名海員所必需具備的知識。我學￿斯特的樣兒,離開法國,因為在法國光是謀事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在別處就足以幹出最壯麗的業績來。朋友們,你們學學我的樣兒,我要到一個可以按自己的願望安排自己命運的地方去。

  在高乃依路公寓的這個房間裡,我們冷靜地做出上述決定,同時仍然去參加繆薩爾舞會①,巴結著快樂的姑娘們,過著一種瘋瘋傻傻的、看上去似乎是無憂無慮的生活。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自己的決定和想法猶豫不決。我們的鄰居馬爾卡斯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我們的嚮導,他把我們帶到懸崖峭壁或湍流的邊緣,叫我們去測量湍流,預先向我們指出,如果我們任隨自己墜落下去,我們的命運將會怎樣。他提醒我們要警惕,如果接受人們正在其中掙扎不息的虛幻的處境,如果讓自己捲入巴黎的旋渦,那就會延長貧困,而人們卻希望結束貧困。巴黎是一個高級妓女,她對你忽擒忽縱,剛才還對你莞爾而笑,轉瞬就翻臉不認人;她把最為剛強沉毅的意志化為毫無指望的期待。在巴黎,不幸是靠機緣來維持的②。

  ①法國作曲家兼樂隊指揮繆薩爾(1793—1859)於一八四〇年在維維耶訥街創辦了露天舞會,延續多年,頗為著名。

  ②人們越是不幸,越渴望機緣來改變現狀,但這是不現實的,不幸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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