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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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諾雷嚷道:「見鬼!我不懂為什麼你們都跟我過不去。 還是這些岩石好,它們不跟我煩。」 「再見了,先生,反正我通知過你了,於絮爾和我,都沒告訴過一個人。可是小心點兒,另外有一個人釘著你呢。但願上帝可憐你!」 神甫走了幾步,回頭把米諾雷瞧了一下,看見他兩隻手捧著腦袋,因為他覺得腦袋沉甸甸的累贅得很。米諾雷神志有些糊塗了。他先留著三份公債,不知道怎辦:既不敢去收利息,怕人注意;又不願意賣掉;只想找個辦法過戶。他這樣一個笨伯,居然象做什麼金融小說一般,假想許多情節,關鍵總脫離不了那幾張該死的公債過戶的事。在這個可怕的局面中,他想對妻子和盤托出,向她要個主意。當家的本領那麼高強的澤莉,一定能替他解決這個難題的。三厘公債的市價已經到八十法郎,要退還的話,包括醫生臨死用剩下來的款子,總數將近一百萬!沒有一點兒證據落在人家手裡而要退還一百萬!……那可不是件小事。因此從九月到十月初,米諾雷始終受著良心責備而始終遲疑不決。鎮上的人都很奇怪他怎麼瘦下去了。 那時又出了一件可怕的事,使米諾雷不得不趕快向澤莉吐實:掛在他們頭頂上的那把無形的劍,開始動作了。十月中旬,米諾雷夫婦收到兒子的一封信: 親愛的母親,暑假以後我沒有回家,第一是因為檢察官不在這兒,我不能離職;其次我知道波唐杜埃先生等在奈穆爾,預備向我挑釁。大概他報仇的計劃老是這樣拖延下去,覺得不耐煩了,便親自到楓丹白露來,還約了他一個巴黎朋友,和駐在此地的騎兵營營長,德·蘇朗日子爵。他由這兩位陪著,客客氣氣的來看我,說我父親確實是侮辱他未婚妻彌羅埃的主使人;他向我提出的證據是古鄙當著幾個證人的招認以及我父親的行事:我父親先是翻悔前言,答應古鄙幹那些下流事兒的酬報不肯照給;然後給了古鄙盤進書辦事務所的本錢,又害怕起來,再在迪奧尼斯面前替古鄙作保,終於拿出錢來讓古鄙當了公證人。波唐杜埃子爵既不能跟一個六十七歲的老人決鬥,又非代於絮爾報仇不可,便正式要我賠償名譽。這個主意是經過他鄭重考慮,不能動搖的。倘若我拒絕決鬥,他就要在交際場中,當著幾個與我前程最有關係的人,把我大大羞辱一頓,逼我非決鬥不可,否則我的前程就完了。沒骨氣的人在法國是沒人瞧得起的。何況他要我賠償名譽的理由,自有一般有聲望的人替他解釋。他說他並不願意走這種極端的路。據陪他同來的證人們的意見,我最聰明的辦法莫如按照體面人物的習慣來應付這決鬥,免得把於絮爾·彌羅埃牽在裡頭。其次,為了不要在國內張揚,我們可以帶著證人到最近的邊境上去。要解決這件事,這才是上策。子爵說他的姓氏比我的財產寶貴十倍,他將來的幸福,使他在那場性命出入的決鬥中比我冒著更大的危險。他要我挑選證人商量這些問題。雙方的證人昨天已經見過面,他們一致認為我應當賠償他的名譽。所以不出八天,我要同兩個朋友到日內瓦去了。波唐杜埃先生帶著德·蘇朗日和德·特拉伊先生也上那兒。我們決定用手槍做武器,決鬥其餘的條件也已談妥;雙方各發三槍,然後,不論結果如何,事情就算完了。為了免得這件醜事傳出去,——因為我沒法替父親的行為辯護,——我直到最後一刻才寫信給你。我不願意來看你,怕你意氣用事,失了體統。我既然想在社會上露頭角,就得依照社會的慣例行事,一個子爵的兒子有十個理由要決鬥,一個車行老闆的兒子就有一百個理由接受。動身那天,我夜裡經過奈穆爾,再來和你們告別。 看完這封信,澤莉和米諾雷大吵一場,結果是米諾雷承認了偷盜,說出當時的情形和近來到處釘著他的怪現象,便是睡夢之中也逃避不了。但一百萬鉅款對於澤莉的誘惑力,不下於對當初的米諾雷。 澤莉一句都不埋怨丈夫胡鬧,只對他說:「放心,一切都在我身上。咱們不用拿出錢去,但羨來也不用去決鬥。」 澤莉裹上披肩,戴上帽子,拿著兒子的信奔去見於絮爾;時間快到中午,只有於絮爾一個人在屋裡。 澤莉·米諾雷雖然非常鎮定,被於絮爾冷冷的瞅了一眼也不禁為之一震;但她埋怨自己不該這樣心虛,便裝著隨便的口吻說道:「喂,彌羅埃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念念這封信,把你的意見告訴我?」她說完把代理檢察官的信遞給於絮爾。 於絮爾念著信,感覺到無數相反的情緒;她看出薩維尼安多麼愛她,把未婚妻的榮譽看得多重;但她的宗教觀念和慈悲心都很強,即使是最狠毒的敵人,她也不願意讓他受苦或是送命。 「太太,你放心,我一定阻止這場決鬥;可是請你把信留在這兒。」 「噯,我的小天使,咱們還有更好的辦法。你聽我說。我們陸續在魯弗爾四周買的田產,有四萬八千收入,魯弗爾本身又是一所行宮。我們再給但羨來利息兩萬四的公債,他一年的收入就有七萬二。你得承認,這樣有錢的丈夫是不多的。你很有野心,那也是應該的,」澤莉看見於絮爾作了一個否認的手勢,急忙補上一句。「現在我為但羨來向你求婚;那麼你可以保留你乾爹的姓,表示紀念他。但羨來是個漂亮哥兒,你親眼看見的;他在楓丹白露很走紅,不久就要升作檢察官。加上你的應酬功夫,他一定能調往巴黎。到了巴黎,我們給你一所漂亮屋子,你可以大出鋒頭,成為一個角色;憑著七萬兩千收入,薪水在外,你和但羨來准是上流社會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你跟朋友們商量一下,看他們怎麼說。」 「我只消問我自己的心就得了,太太。」 「哎唷唷!你的意思是指薩維尼安那個專勾引人的小白臉嗎?哼!他那個姓,那些翹在空中象兩隻鉤子般的鬍鬚,那一頭黑頭發,要你花多少代價啊!他真有出息!拿七千法郎收入來開銷一個家,跟一個兩年之內在巴黎欠債欠到十萬法郎的男人,你日子才好過呢。你還不懂呢,孩子,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不是我誇口,我的但羨來就抵得上王太子。」 「太太,你把令郎此時此刻所冒的危險都給忘了;而只因為波唐杜埃先生不願拂逆我的意思,這件事才有可能挽回。要是他知道你對我提出這種可恥的條件,令郎的危險還能避免嗎?……告訴你,太太,我憑著象你所說的區區薄產,將來我的日子比你向我炫耀的榮華富貴快樂得多。米諾雷先生為了現在還沒揭曉,而早晚會水落石出的理由,用下流無恥的手段迫害我,同時把我和波唐杜埃先生之間的感情揭穿了,那我也不怕人家知道,因為他母親將來一定會同意的。所以我應當告訴你,這名正言順,各方面都認可的感情,便是我整個的生命。不管怎樣光華燦爛,登峰造極的前程,都不能動搖我的心。我的愛情是絕對不翻悔,不改變的。一心想著薩維尼安而再去嫁一個別的男人,那在我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太太,你既然逼著我,我還可以進一步告訴你:即使我不愛波唐杜埃先生,也不能和令郎同甘共苦。薩維尼安固然欠過債,你也替但羨來先生還過不少。要兩個人能心無芥蒂的相處,全靠彼此的性情脾氣有某些相同的地方和某些不同的地方:這一點我們都談不到。我對他不會有妻子對丈夫應有的容忍,他不久也會覺得我是個累贅。你不必再多想這頭親事了,我非但高攀不上你們,而且拒絕了也不會傷你們的心;你們有了那許多優越的條件,還怕找不到比我長得更好,門第更高,更有錢的姑娘嗎?」 澤莉道:「那麼,孩子,你能賭咒不讓兩個青年出門,不讓他們去決鬥嗎?」 「我可以預料,那是波唐杜埃先生為我作的最大的犧牲了;但我作新娘的花冠不能交給一雙血污的手。」 「那麼多謝你了,表妹,祝福你將來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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