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你等一等!」薩維尼安說著,做手勢叫布吉瓦勒坐下。他立刻寫了一個字條:

  親愛的於絮爾,來信使我非常難過,因為你自己找了許多不必要的痛苦,而且破天荒第一次,我們倆的心居然不一致了。你沒有嫁過來,只因為我不得母親同意不能結婚。有了八千法郎進款,在洛昂河邊找一所小屋子住下,難道這不是一份產業嗎?我們早打算過,叫布吉瓦勒當家,我們一年能積蓄五千法郎。當初在你姑丈的園子裡,你有天晚上答應做我的未婚妻,所以我們中間共同的約束,你不能片面解除。昨天我清清楚楚告訴魯弗爾先生,即使我是自由之身,也不願意從一個不認識的少女手裡得一份家私!我母親不願再接待你了,我沒福氣看到你每晚光臨了。可是靠著窗口和你立談幾分鐘的快樂,請你不要加以剝奪……我今晚來看你。世界上無論什麼都不能使我們分離。

  「快走罷,老媽媽。不能讓她多操一分鐘的心……」

  薩維尼安為了要打於絮爾窗下過,每天都出去散步。當天下午四點,他散步回來,發覺情人經過了意外的風浪,臉色有點兒蒼白。

  她說:「至此為止,我似乎還沒體會到和你相見的樂趣。」

  薩維尼安微笑著答道:「你曾經告訴我,因為你每句話我都記得;你說:『沒有耐性,愛情就不會成功。我等著就是了!』

  好孩子,難道你現在把愛情和信心分開了嗎?……好啦,咱們的誤會消釋了。你一向以為我愛你不及你愛我。我可曾疑心過你?」他說著,遞給她一束野花,紮束的款式顯出他的確是一片至誠。

  「你沒有理由可疑心我啊,」接著她聲音很慌亂的補上一句:「並且你還有所不知。」

  她已經通知郵局,一切信件都不收。但上次薩維尼安走了,她目送他從布爾喬亞街拐進大街以後,過了一會,不知由於什麼妖術,她竟在大沙發上看到一張字條,寫著:小心點兒!受到輕慢的愛人比老虎還兇猛。薩維尼安雖是一再央求,於絮爾為謹慎起見,仍不願意把那個使她提心吊膽的秘密告訴薩維尼安。於絮爾以為愛情破裂了而結果仍舊見到愛人,當然感到說不出的快樂;惟有這快樂才能使她把剛才為之毛骨悚然的恐怖暫時忘掉。等待一樁渺茫的災難,誰都覺得是不堪忍受的毒刑。因為不知道災難究竟是怎麼樣的,痛苦的範圍似乎更大了;凡是不可知的事,我們心中都覺得它無窮無極。對於于絮爾,那簡直是最大的痛苦。她聽到一點兒聲響,心就直跳;便是寂靜無聲,她也害怕,甚至疑心牆壁也在那裡捉弄她。臨了,她恬靜的睡眠也受到打擾。古鄙不知道她身心象花一般的嬌嫩,只憑著他作惡的本性,找到了一種把她摧殘,致她死命的毒藥。

  下一天平靜無事。於絮爾彈琴彈得很晚,上床的時候差不多放心了,同時也瞌睡得厲害。半夜光景,一支單簧管,一支雙簧管,一支長笛,一隻小號,一隻長號,一支低音笛,一支豎笛,一塊三角鐵,合奏齊鳴,把於絮爾驚醒了。所有的街坊都撲在窗口張望。可憐的孩子看到街上擠著一大堆人已經駭壞了,再聽到一個男人用嘶嘎的聲音嚷著:于絮爾·彌羅埃!這是你情人送給你的!更好象當胸挨了一棍。

  第二天是星期日,鎮上謠諑紛紛;於絮爾進教堂出教堂,都有大群的人在廣場上爭著注意她,用令人難堪的神氣打量她。大家對那個半夜音樂會七嘴八舌,各人有各人的猜測。於絮爾半死不活的回到家裡,從此不出門了;神甫勸她在自己屋裡做晚禱。一進門,她在鋪著地磚的過道中,看見門底下塞著一封信;她撿起來,為了想弄清底細,又把它念了。象下面那樣可怕的字條,她看了有什麼感覺,哪怕最麻木的人也不難猜想到。

  你還是俯首帖耳,做我的妻子罷:既有錢財,又受疼愛。我非要你不可。即使你活著不為我所有,你死了還是我的。你的苦難都是你的拒絕招來的,並且苦難將來還不限於你一個人。

  愛你而你必有一日歸他所有的人上。

  事情真奇怪:正當這個溫柔和順的犧牲者,被人當作殘花敗葉一般作踐的時節,瑪森,迪奧尼斯,克勒米耶家的幾位小姐,反倒羡慕於絮爾的遭遇。

  她們說:「她好福氣。大家都在關心她,討她喜歡,為了她你爭我奪!聽說那半夜音樂會好聽得很!還有一支唧筒號①呢!」

  ①指小號。

  「什麼叫做唧筒?」

  「一種新時行的樂器。瞧,有這麼大,」安傑莉娜·克勒米耶向帕梅拉·瑪森解釋。

  薩維尼安一早就上楓丹白露去打聽,是誰把當地軍營裡的音樂師請出來的;但每種樂器都有兩個樂師,沒法知道到奈穆爾去的到底是哪一個。上校下令,從今以後,樂師不得他許可不准為私人演奏。薩維尼安跟於絮爾的法定監護人檢察官談了談,說明這一類的搗亂對一個如此嬌弱如此敏感的姑娘,影響如何嚴重,要求檢察官運用職權,追究那次音樂會的主使人。三天以後,半夜時分又有三把小提琴,一支橫笛,一把吉他,一支雙簧管,來了一次音樂會。這一回,奏樂的人是往蒙塔爾吉方面溜走的,那兒正好有個過路的戲班子駐紮。兩個曲子之間,有一個人用著刺耳的,喝醉了酒的聲音叫道:

  「這是送給軍樂師彌羅埃的女兒的!」

  于絮爾父親的職業,米諾雷老醫生一向諱莫如深,瞞著人,這一下卻在奈穆爾鎮上變得家喻戶曉了。

  事後,薩維尼安並不上蒙塔爾吉去;當天他收到一封從巴黎寄來的匿名信,恐嚇他說:

  你決計娶不成於絮爾的。你要留她一條命,就得趁早退讓;人家對她的愛情比你深得多;他為了討她喜歡,已經改行做音樂師了;他寧可置於絮爾於死地,也不讓於絮爾落在你手裡。

  這時,奈穆爾的醫生一天要到於絮爾家出診三次:她受了這些暗算,生命都有危險了。溫柔的少女覺得自己被一雙毒手推入泥窪,卻取著殉難者的態度:一聲不出,眼睛望著天,哭也不哭了,只等人家來打擊;同時她作著熱烈的祈禱,希望一死以求解脫。

  邦格朗先生和本堂神甫,儘量抽出時間來陪她。她和他們說:「我不能下樓,倒覺得很高興;要不然,他會到客廳裡來的,而他平時祝福我的那種眼神,我已經不配領受了!你們想他會疑心我嗎?」

  邦格朗道:「薩維尼安要是查不出主犯,預備請巴黎的警察局來偵緝。」

  她回答:「那些人也該知道已經傷了我的命,可以安靜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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