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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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的老人便說:「親愛的孩子,我的命只有幾小時,幾分鐘了。我醫生不是白做的,芥末膏藥不會把我拖到今天晚上。」他說到這裡,被乾女兒的啼哭把話打斷了。「於絮爾,你別哭;我說的是關於你和薩維尼安結婚的事。等布吉瓦勒拿著膏藥上來,你就到書房去,鑰匙在這裡;你把布勒酒櫃上的白石面子抬起來,下面有一個信封寫著你的名字,你拿來給我看;要不親眼看見那個信封在你手裡,我死了也不放心的。我斷了氣,你別聲張:先把薩維尼安找來,一同看那封信,你得向我起誓,也得代他起誓,一定要遵照我最後的意志行事。直要薩維尼安聽從了我的話,你們再宣佈我死的消息;那時承繼人就要開始做他們的戲了。但願上帝保佑,別讓那些野獸來糟蹋你!」 「好罷,乾爹。」 車行老闆不再往下聽了,趕緊提著腳尖下樓,他已經想到小書房的鎖是裝在藏書室這一邊的。從前他聽見建築師和銅匠討論這事,銅匠認為要預防有人從臨河的窗子進來,還是把鎖裝在藏書室一邊為妙,因為小書房主要是夏天納涼的地方。當下米諾雷被利益沖昏了頭,血都到了耳朵裡;他用一把小刀把門鎖旋下,手腳象賊一樣的快。他走進書房,拿了文件,不敢當場開拆,裝上了鎖,把一切恢復了原狀,到飯廳裡坐著,只等布吉瓦勒送膏藥上樓的時候往外溜。他走得非常方便,因為於絮爾覺得貼膏藥比乾爹的囑咐更要緊。 「信啊!信啊!」老人用那種快死下來的聲音嚷著。「你得聽我的話,把鑰匙拿去。我一定要看你拿到了信才行。」 他這麼說著,眼神驚惶不定,布吉瓦勒對於絮爾說: 「快快聽乾爹的話,你要把他急死了。」 於絮爾親了親老人的額角,拿著鑰匙下樓了;但一忽兒聽見布吉瓦勒尖著嗓子直嚷,又馬上退回來。老人把她瞅了一眼,看她兩手空空,猛的從床上坐起,想說話,臨了只是好不淒慘的歎了一口氣,眼睛裡充滿著恐怖的表情,死了。可憐的姑娘從來沒見過死人,立刻跪在地下,哭做一團。布吉瓦勒替老人闔上眼睛,把他放倒在床上。老奶媽把死人象她所說的裝扮完畢,趕去通知薩維尼安;但那般承繼人早已跟圍著看熱鬧的閒人等在街頭,活象一群烏鴉只等一匹馬掩埋了,就過來連啄帶扒的把死馬從泥土中翻出來。當下他們蜂擁而至,和那些猛鳥一樣迅速。 這時候,車行老闆回到自己家裡,急於要打開那個神秘的信封,看看裡頭裝的是什麼。結果他找出下面幾項文件。 給我親愛的於絮爾·彌羅埃,——我的舅子 約瑟夫·彌羅埃和舅嫂迪娜·葛羅曼的女兒。 一八三〇年一月十五日,奈穆爾。 我的小天使,我象父親一般對你的慈愛,你是受之無愧的;我所以會有這種感情,不但因為我受了你父親之托,並且因為你極象你的姑母于絮爾·彌羅埃:你使我時時刻刻想起她的風韻,聰明,天真和嫵媚。但你的父親是我岳父的私生子,我正式給你遺產可能引起別人爭議…… 車行老闆念到這裡,罵了一句:「老狐狸!」 ……把你過繼為女兒也可能引起訴訟。我又始終不願和你結了婚而把財產送給你;說不定我還有多年可活,把你的幸福耽誤了。而你的幸福遲遲不能實現,只是由於波唐杜埃太太活著的緣故。把這些難處鄭重考慮過後,我既要給你一份豐厚的家私,讓你生活優裕…… ——「壞東西!他什麼都想到了!」 又要不損害我的承繼人…… ——「假仁假義!難道他的全部家私不都是我們的嗎?」 我決定把十八年的積蓄送給你,那是聽了我公證人的指點,不斷的放在外面生利的;我的目的是要財富所能給人的幸福,你都能夠享受到。沒有資產,你的教育和你高尚的思想反而會造成你的不幸。何況對那個愛你的青年,你也應當給他一份豐厚的陪嫁。在緊靠客廳那邊的最後一口書櫃裡,小桌子高頭第一排書的最末了一冊內(紅摩洛哥皮精裝的對開本《法學總匯》第三卷),有三張不記名的三厘公債,每張利息是一萬二……① ①按此項公債票面是一百法郎,當時以四十五法郎的市價買進,實付本金五十四萬,共購得票面一百二十萬的公債,分為三張,利率三厘,故每張可支年息一萬二。 車行老闆嚷道:「他多陰險!上帝可不讓我受這樣的欺騙。」 你立刻去把證券拿了,還有我臨死剩下來的少數積蓄,夾在第三冊前面的一本書裡,你也收起來。我疼愛的孩子,你得想到能夠給你財產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事,你非服從我這個意思不可;否則我不得不向上帝求救了。我知道你良心的顧慮最多,所以這封信內附著一份正式的遺囑,寫明這三張債券是送給薩維尼安·德·波唐杜埃先生的。那麼,不論由你自己執管,還是由你愛人轉手送給你,那筆錢總是你合法的財產了。 你的乾爹德尼·米諾雷。 跟這封信一起,有一小張貼著印花的官契,上面寫著: 遺囑 立遺囑人德尼·米諾雷,醫學博士,住奈穆爾鎮,身體康健,神志清楚,可以本遺囑的年月為證。我死後把靈魂交還上帝,並請上帝俯念我真誠悔罪,寬恕我多年的錯誤。薩維尼安·德·波唐杜埃子爵平日對我感情深厚,我決於遺產內提出年息三萬六千法郎的公債相贈,與我所有的承繼人無涉。 立遺囑人德尼·米諾雷親筆。一八三一年一月十一日,奈穆爾。 這些文件,車行老闆為了不讓一個人知道,特意躲在老婆房內看的。他毫不遲疑,找了一塊打火石來;可是上帝給了他兩次警告,接連兩根火絨都沒點上。第三根著了火。他把信和遺囑都放在壁爐裡燒了,還不放心,又拿壁爐裡的灰把紙張和封蠟的殘餘一齊蓋沒。然後他飛也似的奔往老叔家裡,一心只想瞞著老婆,獨得三萬六千一年的利息;他蠢笨的腦袋也只容得下這個簡單明白的念頭。一看見老叔的屋子已經被三份終於得手的家庭佔領了,他不禁提心吊膽,惟恐那個他只想著阻礙而沒考慮過的計劃無法實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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