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醫生笑了笑回答:「這樣下去,我看不久連他欠的債都要我負責了。我沒有逼他;可是孩子,一套軍服,一個憑軍功掙來的十字勳章,可以抹掉一個人多多少少的污點。六年之內他可能當上艦長;我對他的要求也不過如此。」

  「但是他可能遇到危險呀,」她說著,臉都白了。

  「情人象酒徒一樣,自有他的神道保佑,」醫生帶著說笑的口氣回答。

  孩子瞞著乾爹,夜裡叫布吉瓦勒女人幫忙,把她又長又好看的淡黃頭髮剪下一束,正好編一條辮子。隔了一天,她纏著音樂教師施模克老人,要他監督巴黎的理髮匠防止調換,還得趕著下星期日把辮子編好。

  薩維尼安從巴黎回來,告訴醫生和他的乾女兒說,志願書已經簽了,二十五日要趕到布雷斯特。醫生約他十八日吃晚飯,他在醫生家差不多消磨了整整兩天。雖是米諾雷叮囑兩個情人的話入情入理,他們在本堂神甫,法官,奈穆爾的醫生和布吉瓦勒女人面前,仍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他們心心相印的感情。

  老人說:「孩子們,你們得意忘形,不會把快樂藏在心裡。」

  到了薩維尼安的本名節,兩人先在彌撒祭中彼此瞟了幾眼;然後薩維尼安在於絮爾窺伺之下,穿過街,到她的小園中來了。他們倆差不多是單獨相對。老人有心放任,坐在書房裡看報。

  薩維尼安道:「親愛的於絮爾,你可願意使我的節日過得比我在母親面前更快活,給我一個新生命嗎?……」

  於絮爾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知道你要的什麼。你瞧,這就是我的答覆,」她從圍裙口袋裡掏出辮子來遞給他的時候,快樂得直打哆嗦,「你既然愛我,請你把這個帶在身邊。這禮物表示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連在一起了,但願它使你逢凶化吉!」

  醫生見了,對自己說著:「啊!這小丫頭!竟給了他一根辮子。她怎麼弄起來的?把多美的淡黃頭髮剪下一把……那不是把我的血都給了他嗎?」

  薩維尼安吻著辮子,瞧著於絮爾,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說道:「臨走以前,我要你切實答應我永遠不嫁別人,你不會覺得我要求過分嗎?」

  於絮爾紅著臉回答:「你在聖佩拉日的時候,我曾經到監獄的牆下徘徊;你要求我的諾言,倘若你還嫌我說得不夠,我就再說一遍罷:我永遠只愛你一個人,永遠只屬￿你一個人。」

  薩維尼安看見於絮爾半個身子掩在藤蘿中間,忍不住把她摟在懷裡,在她額上吻了一吻:她輕輕的叫了一聲,望凳上倒了下去。薩維尼安正挨在她身邊道歉,醫生已經站在他們面前。

  他說:「朋友,于絮爾是個極嬌嫩的孩子,對她話說得重一點就有危險。你應當把愛情抑制一些才對!唉!要是你愛了她十六年,你單是聽到她說話就會滿足了。」他這樣補充是針對薩維尼安第二封信裡的一句話的。

  兩天之後,薩維尼安動身了。雖然他經常來信,於絮爾卻害了一種表面上沒有原因的病。好比美好的果子被蟲蛀一樣,她的心受著一個念頭侵蝕。胃口沒有了,血色也沒有了。

  乾爹第一次問她覺得心裡怎麼樣,她說:

  「我想看看海景。」

  「十二月裡可不便帶你上海港去,」老人回答。

  「那麼終有一天能去的了?」她說。

  一刮大風,於絮爾就著急;不管乾爹,神甫,法官,把陸地上的風和海洋上的風分辨得多麼清楚,她總以為薩維尼安遇著颶風。法官送她一張雕版的圖片,印著一個全副軍裝的候補少尉,使她快活了幾天。她留心讀報,以為薩維尼安所參加的那次巡邏,報上必有消息。她拼命看庫柏①的海洋小說,還想學航海的術語。這許多執著一念的表現,在別的女子往往是裝出來的,在於絮爾是完全出於自然;甚至薩維尼安每次來信,她都在夢中先看到而在第二天早上向大家預告的。

  ①庫柏(1789—1851),美國小說家,專寫冒險小說及印第安人的故事。

  這些在醫生與神甫都不以為奇的預感第四次發生的時候,她對乾爹說:「現在我放心了,不管薩維尼安離得多遠,他要受了傷,我一定立刻感覺到。」

  老醫生左思右想的出神了;法官和神甫看他臉上的表情,認為他一定想著些很痛苦的念頭。

  他們等於絮爾不在面前的時候,問老人:「你怎麼啦?」

  老醫生回答:「她將來怎麼活下去啊?一朵這樣纖巧,這樣嬌嫩的花,遇到感情的打擊,是不是抵抗得住呢?」

  雖然如此,這個被神甫戲稱為小幻想家的姑娘,用功得很;她知道學識豐富對一個上流社會的女子多麼重要;除了練唱,研究和聲與作曲以外,她把餘下的時間都用在書本上,那是夏勃隆神甫在她乾爹豐富的藏書中挑出來的。她儘管很忙,精神上仍舊很痛苦,只是嘴裡不說出來。有時她對薩維尼安的窗子呆呆的望上半天。星期日望過彌撒,她跟在波唐杜埃太太後面,很溫柔的瞧著她;雖然老太太心腸冷酷,於絮爾仍因為她是薩維尼安的母親而愛著她。她對宗教更熱心了,天天早上都去望彌撒,因為她深信自己的夢都是上帝的恩賜。

  老醫生眼看相思病給她的傷害,心中很怕,便在於絮爾生日那天,答應帶她上土倫去參觀艦隊遠征阿爾及爾的開拔儀式,事先不讓薩維尼安知道。法官和神甫,對這次旅行的目的替醫生守著秘密,仿佛只是為了於絮爾的健康出門的,但一般承繼人已經為之大驚小怪了。于絮爾和穿著候補少尉軍服的薩維尼安見了面,參觀了壯麗的旗艦,艦上的海軍上將就是受大臣囑託,特別照顧薩維尼安的人。然後她聽了愛人的勸告,上尼斯去換換空氣,沿著地中海濱直到熱那亞;到了熱那亞,她得到消息,艦隊已經安抵阿爾及爾,很順利的登陸了。

  醫生本想繼續在意大利觀光,一方面讓於絮爾散散心,一方面也多少能補足她的教育:大藝術家生息的土地,多少不同的文明留下光華的遺跡的土地,本身就有一種魔力,再加風土人情的比較,當然能擴展她的思想。但醫生聽到國王跟那有名的一八三〇年的國會衝突的消息,不得不趕回法國。乾女兒出門一趟,變得生氣勃勃,非常健康,還把薩維尼安服役的那艘軍艦,帶了一具小巧玲瓏的模型回來。

  一八三〇年的選舉,使米諾雷的承繼人都有了立足點。在但羨來和古鄙策劃之下,他們在奈穆爾組成一個委員會,推出一個自由黨人①做楓丹白露區的候選人。瑪森很有力量操縱鄉下的選民。車行老闆的佃戶中間,五個是有選舉權的。迪奧尼斯也擁有十一票以上。克勒米耶,瑪森,車行老闆和他們的黨羽,最初在公證人家集會,以後經常在那兒見面了。米諾雷醫生回來的時節,迪奧尼斯的沙龍已經變做承繼人們的大本營。法官和鎮長聯合起來抵抗自由黨,他們雖有四鄉的貴族支援,仍舊被反對派打敗;但打敗以後,他們倒反更團結了。這樣的對抗使奈穆爾破天荒第一次有了兩個黨派,而米諾雷的幾個承繼人居然占了重要地位。正當邦格朗和夏勃隆神甫把這些情形告訴醫生的時候,查理十世已經從朗布依埃宮堡出奔,逃往瑟堡去了。但羨來·米諾雷的政見是追隨巴黎的律師公會的;他從奈穆爾約了十五個朋友,歸古鄙率領,由車行老闆供給馬匹,在七月二十八的夜裡趕到巴黎。襲擊市政廳的一役,就有古鄙和但羨來帶著這批人馬參加。事後,但羨來得了榮譽勳位勳章和楓丹白露助理檢察官的職位。古鄙得了七月十字勳章。迪奧尼斯當選為奈穆爾鎮長,接替前任的勒弗羅;鎮公所的委員包括副鎮長米諾雷-勒弗羅,瑪森,克勒米耶,和迪奧尼斯沙龍的全部黨羽。邦格朗靠著兒子的力量才保住原職;那兒子作了默倫的檢察官,和勒弗羅小姐的親事大概也有希望了。

  ①指拉斐特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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