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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致于絮爾小姐

  小姐,我這一回落到一個全靠你監護人的幫助才能脫身的田地;這樣一個青年會教人寒心是毫無問題的。從今以後,我比誰都需要提供更多的保證;所以,小姐,我以誠惶誠恐的態度撲在你腳下,向你吐露我的愛情。這求愛的表示並非由於一時衝動,而是從涉及整個生涯的信念出發的。我對於年輕的外叔祖母,凱嘉魯埃太太的風魔,弄到身陷囹圄;現在為了你,這些回憶全部消滅了,我心坎中的那個小影被你的小影抹去了:這一點,你不覺得是真誠的表示嗎?自從我在布龍站上,看到你象兒童一般嫵媚的睡態之後,你就佔據了我的靈魂,做了它的主宰。除了你,我不願意娶別的人了,我理想中的妻子應有的優點,你都具備了。以你所受的教育和你高貴的心靈而論,不論怎麼高的地位你都可以當之無愧。但我沒有把握在你面前把你描寫得很準確,我只能愛你。昨天聽了你彈琴以後,我想起一些句子,好象就是為你寫的:

  「天生的動人心魄,悅人眼目;溫柔而聰明,風雅而明理;儀態萬方,好似經過宮廷生活的陶冶;淳樸渾厚,儼如未經世故的隱士;眼中那朵心靈的火焰,被天使般的貞潔沖淡之下,顯得溫和了。」

  從你身上最細微的地方映現出來的、這顆美妙的靈魂,我完全體會到它的可貴。所以我敢大膽要求,倘若你還沒有愛人的話,讓我用照顧、用行為,來向你證明我不至於辱沒你。這和我的前途有關;請你相信,我要發揮所有的精力,目的不但是要取悅於你,而且是要博得你的敬重,那對我等於普天下人的敬重。我心中既然抱著這個希望,如果你,於絮爾,再允許我在心中把你叫做愛人,那麼奈穆爾便是我的天堂了,最艱苦的事業也只會給我快樂了;我要把那種快樂奉獻給你,正如我們把一切都奉獻給上帝一樣。請你允許我自稱為

  你的薩維尼安。

  於絮爾吻著這封信,用各種瘋瘋癲癲的舉動拿著,念了又念,然後穿上衣服,預備送去給乾爹看。

  「天哪,我差點兒沒做禱告就出去了,」她說著,回進臥房跪在祈禱凳上。

  一會兒以後,她下樓到園子裡,找到了乾爹,叫他念薩維尼安的信。兩人走到濃密的蔓藤底下,坐在凳上,正對著中國水閣:于絮爾等老人開口,老人卻沉吟不語;心焦的孩子只嫌他想的時間太久了。他們倆密談的結果,終於寫成下面一封信,內中一部分想必是醫生口述的。

  先生,來信向我提親,我只覺得萬分榮幸;但在我的年紀上,再加我的教育給我定下的規矩,我不得不把你的信交給監護人;我全部家屬只有他一個人,我既把他當作父親,同時也當作朋友。、他向我提出一些無情的意見,應當作為我對你的答覆。

  子爵,我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將來的資產不但有賴於我乾爹的好意,並且還要看他為了消除承繼人對我的惡意而採取的、沒有把握的措施是否成功。我雖是第四十五團的上尉樂師,約瑟夫·彌羅埃的合法的女兒,約瑟夫·彌羅埃本人卻是個私生子;所以人家儘管毫無理由,仍可能跟一個孤立無助的少女涉訟。先生,資產微薄還不是我最大的不幸。我有很多理由不願高攀。我為了你,不是為了我,才提出這些意見,那在動了愛情的忠誠的人,往往是認為無足重輕的。可是先生,你也得想到,倘若我不跟你提,別人就可以懷疑我有心使你的熱情不顧一切,不顧那些在一般人心目中,尤其在你母親心目中認為不可克服的障礙。再過四個月,我不過十六歲。也許你會承認,我們都還太年輕,經驗不足,沒有力量克服生活的窮困;因為我除了已故姚第先生的遺贈之外,別無財產,而單靠這一點做基礎的生活勢必很清苦。並且我的監護人不願意我在二十歲以前結婚。這四年是你一生最美好的時期,誰知道這期間命運替我們作何安排呢?別為了一個微賤的姑娘把你的一生蹉跎了。

  我親愛的監護人非但不阻撓我的幸福,還想竭力促成;他還希望他對我為日無多的照顧,能有一個情意不亞於他的人來接替。我把他的理由陳述完了,還得聲明一下,你的提議和殷勤的情意,的確使我非常感動。我這個答覆所根據的思慮,是一個閱世很深的老年人的思慮;但我向你表示的感激,是出之於一個一片真心的少女。

  所以,先生,我的確可以說是

  你的僕人于絮爾·彌羅埃。

  薩維尼安沒有回信。是不是在他母親那裡想辦法呢?還是於絮爾的信把他的愛情打消了呢?諸如此類的無從解答的問題不知有多多少少,把於絮爾折磨得好苦,間接也折磨了老醫生;他只要心愛的孩子有一點兒騷動,就覺得難過。於絮爾常常到臥室去張望薩維尼安的屋子,只看見他坐在桌子前面出神,不時朝她的窗子望一眼。直過了一星期,她才收到薩維尼安的信,遲遲不覆的緣故原來是他的愛情更進了一步。

  致於絮爾·彌羅埃小姐

  親愛的於絮爾,我多少是布列塔尼人,一朝打定了主意,什麼都不能使我改變。你的監護人——但願上帝保佑他多活幾年,——理由很對;可是難道我就不能愛你嗎?我只要知道你是否愛我。請你告訴我,即使只做一個記號也可以;那麼這四年便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期了!

  我托朋友送了一封信給我的外叔祖,海軍中將德·凱嘉魯埃,求他提拔,介紹我進海軍。這位慈祥的老人哀憐我的遭遇,回信說,倘若我要求軍階,即使王上願意開恩,也受著條例限制;但在土倫學習三個月以後,海軍大臣就能給我一個舵手長的職位,讓我到船上去;等艦隊巡邏阿爾及爾的時候(我們不是正和阿爾及爾人作戰嗎?)出勤一次,再經過一次考試,就能當上候補少尉。

  目前正在籌備襲擊阿爾及爾的戰事,將來只要能臨陣立功,實授少尉是不成問題的。可是要多少時間,就很難說了。不過為了使海軍裡頭仍舊有一個波唐杜埃家的人,當局一定把條例儘量放寬。我明白了,我應該向你乾爹提親;你對他的尊敬,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更提高了。所以在答覆人家以前,我要跟你的乾爹談一談;我的前途完全根據他的答覆而定。告訴你,不論將來怎麼樣,不管你是上尉樂師的女兒,還是王上的女兒,你始終是我心上的人。親愛的於絮爾,那些成見在從前的時代可能把我們分離,現在可沒有力量妨礙我們的婚姻了。我獻給你的,是我心中的全部愛情;獻給你姑丈的,是負責你終身幸福的保證!他才不知道我短時期中對你的深情,已經超過他十五年來對你的愛……好,咱們晚上見。

  于絮爾得意揚揚的把信遞給老人,說道:「乾爹,你瞧。」

  老人念完了信,嚷道:「啊!孩子,我比你更高興。子爵下了這個決心,等於把他所有的過失都補贖了。」

  晚飯以後,薩維尼安來到醫生家裡,醫生和于絮爾正在臨河的平臺上,沿著欄杆散步。子爵在巴黎定做的衣服已經送到;動了愛情的青年,少不得把自己收拾得又整齊又大方,儘量烘托出天生的俊美,好象要去見美麗而高傲的凱嘉魯埃夫人而討她喜歡似的。可憐的孩子看他走下石階,迎著他們過來,便立刻抓著乾爹的手臂,仿佛站在懸崖高頭怕掉下去一般;醫生聽見她緊張而沉重的呼吸,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薩維尼安握著於絮爾的手,恭恭敬敬吻了一吻。于絮爾隨即坐在水閣外面的石級上。醫生吩咐她說:「孩子,你別過來,讓我們談話。」

  薩維尼安輕輕的問醫生:「先生,一個海軍上校來向你求這位千金小姐,你肯不肯?」

  米諾雷微微一笑,道:「那我們等得太久了……不用上校,只要上尉就行啦。」

  薩維尼安快活得含著眼淚,非常親熱的握了握老人的手,說道:「那麼我就動身了,我要去用功讀書,六個月之中讀完海軍學校六年的課程。」

  「怎麼就動身了?」于絮爾從石階那邊望他們沖過來。

  「是的,小姐,為了不辱沒你。我越急於出門,表示我越愛你。」

  她不勝溫柔的望著他:「今天是十月三日,過了十九再走罷。」

  老人說:「對,我們要慶祝聖薩維尼安的節日。」

  「那麼再見了,」薩維尼安說。「這個星期我要留在巴黎辦幾件事,我要作種種準備,買書籍,買數學上用的儀器,還得請大臣幫忙,給我最優越的條件。」

  于絮爾和乾爹把薩維尼安直送到鐵門口,看他回進屋子,又看他出來,背後跟著蒂安奈特提著一口箱子。

  于絮爾問乾爹:「你既然有錢,幹嗎要逼他進海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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