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我還沒想到這一步呢。」

  「聽我說,即使他會愛你,即使他母親為他而向我提親,我也要長時期的,仔細的,把他考察過後,才能答應。他這次的行為,使所有的家庭都要防他一著,使他和所有的閨女之間有了一道不容易推倒的柵欄。」

  於絮爾收了眼淚,露出一副天使般的笑容,說道:

  「患難未始於人無益!」

  醫生聽了這句天真的話,一聲不出。

  「乾爹,他做了什麼事啊?」

  「我的小天使,他兩年之內在巴黎欠了十二萬法郎的債!還糊塗透頂,讓人家關進聖佩拉日,①年輕人做了這樣的笨事,從今以後還有誰瞧得起?一個揮金如土,陷母親于痛苦與貧窮的人,將來會象你父親一樣,使他妻子傷心死的!」

  ①至一八二七年止,凡因債務下獄的人都關在聖佩拉日監獄,以後又於克利希街另建監獄,囚禁此種被告,故巴爾札克以後的小說中(如《貝姨》)改稱克利希。

  「你想他能改過嗎?」於紫爾問。

  「倘若他母親替他還了債,他就一貪如洗了;生為貴族而沒有財產,那可是天底下最難受的刑罰。」

  於絮爾呆呆的想了想,抹著眼淚,對乾爹說:

  「你倘使能救他,乾爹,你還是救他罷;幫了他的忙,你可以有權利功他,責備他……」

  「並且,」醫生學著于絮爾的聲調,「他可以到這兒來,老太太也會來,我們能看到他了,並且……」

  「我此刻只為他本人著想,」於絮爾紅著臉回答。

  「孩子,別再想他了;那簡直是作夢!」醫生口氣很嚴肅,「波唐杜埃太太是凱嘉魯埃出身,哪怕她一年只有三百法郎生活費,也不會答應薩維尼安·德·波唐杜埃子爵,故海軍上將波唐杜埃伯爵的侄孫,故艦長波唐杜埃子爵的兒子,跟——跟誰?——跟沒有財產的於絮爾·彌羅埃結婚,她的父親不但是軍樂隊的樂師,而且,我也不能再瞞你了,還是一個大風琴師,也就是我岳父的私生子!」

  她聽到這段內幕,哭了:「噢,乾爹!你說得不錯:我們只有在上帝面前才平等。從此我只在禱告的時候想念他罷。請你把預備給我的錢統統給他。象我這樣一個可憐的姑娘,錢有什麼用呢?他卻是關在牢裡哪!」

  「把你所有的委屈都交給上帝罷,也許他會幫助我們。」

  兩人靜默了一會。于絮爾對乾爹望都不敢望;等到後來抬起眼睛,看到他憔悴的臉上老淚縱橫,她不禁大為激動。兒童的哭是天然的,老年人的哭是叫人受不住的。

  「啊,我的天!你怎麼啦?」她撲在老人腳下,吻著他的手,「你不信任我嗎?」

  「我一向只想滿足你的願望,現在可給你嘗到了出世以來第一次深刻的痛苦!我心裡和你一樣難受。我生平只哭過幾回,在我孩子們死的時候和你姑母死的時候。好罷,你要怎辦,我依你就是了。」

  於絮爾眼淚還沒幹,對乾爹象閃電似的看了一眼。她笑了。

  「咱們上客廳去罷;別忘了,孩子,這些事都得嚴守秘密,」

  醫生說著,把乾女兒留在書房裡,自個兒走了。

  慈愛的老人看到那聖潔的笑容,軟心了,差點兒說出一句暗示有希望的話來安慰他的乾女兒。這時,波唐杜埃太太陪著本堂神甫,坐在樓下冷冰冰的客堂裡,正和她唯一的朋友,慈祥的神甫,講完她的傷心事。她手中拿著幾封使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夏勃隆神甫才看過而還給她的信。方桌上擺著殘餘的飯後點心,老太太坐在桌旁望著神甫,神甫坐在桌子對面的靠椅上,蜷著身子,摸著下巴頦兒,活象一般數學家,教士,舞臺上扮傭人的角色,為了一個難題而用心思索的神氣。

  小客堂臨街開著兩扇窗,四面是漆成灰色的護壁板;室內潮氣極重,下面的板壁已經爛了,只靠油漆維持在那裡,露出許多幾何圖形的裂痕。地下的紅磚,平日只有獨一無二的女僕擦洗,每個坐位前面都得放上一塊小圓草席;神甫的腳就是踏在這種草席上。淺綠底子深綠花的大馬色窗簾拉上了,百葉窗也關了。桌上點著兩支蠟燭,室內只有半明半暗的光線。兩個窗洞之間掛著一幅拉圖爾畫的極精采的粉筆肖像,畫的是赫赫有名的海軍上將波唐杜埃。他原是和絮弗朗,凱嘉魯埃,吉尚,西默茲等等相頡頏的人物。①壁爐架對面的板壁上,還有波唐杜埃子爵的像和子爵夫人的母親的像,她是一位普洛埃加出身的凱嘉魯埃太太。

  海軍中將凱嘉魯埃是薩維尼安的外叔祖,海軍上將波唐杜埃的孫子波唐杜埃伯爵是薩維尼安的堂兄,他們倆都很有錢。海軍中將凱嘉魯埃住在巴黎,波唐杜埃伯爵住著杜斐南省的古堡,古堡就用他的姓氏命名。伯爵代表波唐杜埃家的大房,小房的後代只有薩維尼安一個。伯爵年紀四十開外,娶了一位有錢的太太,生下三個孩子。據說他承受了幾筆遺產之後,每年有六萬法郎收入。身為伊澤爾省的議員,他每年都在巴黎過冬;又以維萊勒法令給他的賠償,②贖回了巴黎的波唐杜埃府第。海軍中將凱嘉魯埃,最近娶了外甥女德·封丹納小姐,目的純粹是要送她遺產。所以薩維尼安犯的錯誤,使他失掉了兩個有力的奧援。

  ①絮弗朗與吉尚為法國十八世紀時的海軍中將;其餘諸人均系巴爾札克創造的海軍將領,散見於其他小說。

  ②一八二五年四月,法國首相維萊勒公佈法令,對大革命時期的流亡貴族所受的損失給予賠償。

  薩維尼安少年英俊,倘若進了海軍,憑著他的門第和一個中將一個議員的撐腰,也許二十三歲上已經當了上尉;但他母親不願意讓獨養兒子入伍,只在奈穆爾請夏勃隆神甫的副司祭負責教導,自以為能夠叫兒子陪她一輩子,非常得意。

  她想安安分分的替薩維尼安娶一個哀格勒蒙家的小姐,得一萬二千進款的陪嫁;以波唐杜埃的姓氏和佃戶農莊的產業來說,也夠得上攀這門親。但事情演變的結果,這個規模雖小而很穩妥的,到第二代上可能重振家業的計劃竟不能實現。哀格勒蒙府家道衰落了,最大的一個女兒愛倫娜失蹤了,家屬也沒有理由可解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