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十八


  兩位言歸於好的朋友到王宮市場去吃晚飯。米諾雷很興奮的談了一會,才把腦海中翻騰不已的思潮暫時忘掉。然後布瓦爾和他說:「如果你承認那女子的確有能力消滅空間或是飛渡空間,如果你切實知道,在聖母升天教堂附近,她能聽到人家在奈穆爾說的話,看到在奈穆爾發生的事,你就得承認磁性感應的別的現象,那在不相信的人都是跟這些事同樣不可能的。你不妨要她給你一個唯一可使你信服的證據,因為你或許以為剛才的事是我們打聽來的;可是我們沒法知道,比如說,今晚九點在你家中,在你乾女兒臥房裡的情形;你不妨把夢遊者所看到的所聽到的,牢記在心,或是用筆記下來,你再趕回家。我不認識于絮爾姑娘,她不是我們的同謀;要是她說的話,做的事,和你記下來的一樣,那麼,剛強的西康勃勒,你該低頭了!」①

  ①法蘭克王格洛維斯,於五世紀末與阿拉芒族戰于多皮阿克,形勢危急,格洛維斯乃發宏願,若基督教的上帝能助其作戰,即當皈依宗教。是役格果獲全勝,即率士兵三千人同時信仰基督教。主教聖雷米於蘭斯城內為其舉行洗禮時,說道:「剛強的西康勃勒,你該低頭了!」西康勃勒為日耳曼族一支,聖雷米以此稱呼格洛維斯的種族。

  兩個朋友回到那房間,又見到那夢游女人,但她見了米諾雷並不認識。斯威登堡信徒遠遠的舉起手來,女人便慢慢的閉上眼睛,恢復了飯前的姿勢。醫生和女人的手放在一起以後,他就要她說出這時候在他奈穆爾家中發生的事。

  「於絮爾在那裡幹什麼?」

  「她已經脫了衣服,做好頭髮卷兒,跪在祈禱凳上,面對著一個象牙十字架,十字架掛在紅絲絨底子的框子裡。」

  「她說些什麼?」

  「她在做晚禱,把自己交托給上帝,求他驅除她心中的邪念;她檢查自己的良心,白天的行為,看看有沒有違背上帝和教會的告誡。可憐的孩子,她在解剖自己的靈魂呢!」夢遊者說著,眼睛濕了。「她並沒犯什麼罪過,可是責備自己想薩維尼安想得太多了。她停下來思忖他此刻在巴黎做些什麼,求上帝賜他幸福。末了,她提到你,高聲作著禱告。」

  「她的禱告,你能說給我聽嗎?」

  「能。」

  米諾雷拿鉛筆把夢遊者口述的禱告記下來,那明明是夏勃隆神甫替于絮爾起的稿子:

  「我的上帝,我是崇拜你的僕人,抱著滿腔熱情和敬愛的心向你祝告;我儘量遵守你的誡命,願意象你的聖子一樣,為榮耀你的名字而獻出我的生命,願意生活在你的蔭庇之下;你是洞燭人心的主宰,倘若你滿意我的行為,我就求你開恩,點醒我的乾爹,使他走上得救的路,賜他恩寵,讓他最後幾年能生活在你身上;求你保佑他平安,讓我來代替他受苦!聖女於絮爾,我親愛的本名神,還有聖母,天使長,天堂上所有的聖者,求你們垂聽我的祈禱,請你們幫我向上帝說情,求你們可憐我們。」

  夢游者把孩子那些天真的手勢和聖潔的靈感,學得逼真,米諾雷看著,不由得眼睛裡冒上了淚水。

  「她還有別的話說嗎?」

  「有的。」

  「講給我聽。」

  「親愛的乾爹!他在巴黎跟誰玩西洋雙六棋呢?她吹熄了蠟燭,倒下頭去睡了。啊,已經睡著了!她戴著小小的睡帽,真好看!」

  米諾雷向偉大的無名氏行過禮,和布瓦爾握了握手,急急忙忙下樓。那時有一個出租馬車的站,設在還沒有為了擴充阿爾及爾街而拆毀的一家老客棧門口;他奔到那裡,找到一個馬夫,問他可願意立刻上楓丹白露。價錢講妥以後,返老還童的老人馬上動身。照預先談好的辦法,他在埃松鎮讓牲口歇了一會;然後趕上奈穆爾的班車,居然還有位置,便把包車打發了。清早五點左右,他回到家中,因為路上辛苦,一口氣直睡到九點,睡下去的時候,他一向對於自然界,生理學,形而上學的觀念,完全崩潰了。

  醫生醒來,知道從他回家以後沒有一個人進過他的屋子,便開始調查事實,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恐懼;兩張鈔票的分別,兩冊《法學總匯》的次序顛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夢游的女人看得一點不錯。他便打鈴叫布吉瓦勒女人。

  「把於絮爾找來和我說話,」他坐在書房中間吩咐。

  孩子來了,奔過來擁抱他;醫生把她抱在膝上;她才坐下,美麗的淡黃頭髮就跟老朋友的白頭發卷在一起。

  「乾爹,你可是有什麼事問我?」

  「是的,不過你先得發誓,要非常坦白的回答我的話,決不躲躲閃閃。」

  於絮爾滿面通紅,直紅到腦門。醫生看見她一向那麼純潔那麼明淨的美麗的眼睛,為了初戀的羞怯而顯出慌亂的神色,便接著說:「噢!你不能回答的話,我不會問你的。」

  「乾爹,你說罷。」

  「昨天晚上你作最後一段禱告的時候,心裡想些什麼?禱告是幾點鐘做的?」

  「大概是九點一刻,九點半。」

  「把你最後一段禱告背給我聽。」

  於絮爾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夠感化不信上帝的老人,便跳下來跪在地上,誠心誠意的合著手,眉飛色舞,望著老人說道:

  「我昨天求上帝的話,今天早上又求過了,我要求到上帝順從了我的願望為止。」

  接著她把禱告背了一遍,背的時候有種更熱烈的,簇新的表情;乾爹卻打斷她的祈禱,接下去替她念完了,使她大為驚奇。

  「行啦,於絮爾,」醫生又把乾女兒抱在膝上,「你倒在枕上睡覺之前,心裡是不是想:親愛的乾爹!他在巴黎跟誰玩西洋雙六棋呢?是不是?」

  於絮爾跳起來,仿佛聽到了最後審判的號角:她大叫一聲,睜大著眼睛,一動不動的,不勝驚駭的瞪著老人。

  「乾爹,你是什麼人呀?哪兒來這樣大的神通?」她認為乾爹既然不信上帝,一定是跟魔鬼打交道了。

  「昨天你在園子裡散的什麼花子?」

  「木犀草,豌豆花,鳳仙花。」

  「末了可是飛燕草?」

  她跪在地下叫道:

  「乾爹,別嚇我了;你昨天呆在家裡沒出門,是不是?」

  「我不是老跟你在一塊兒嗎?」醫生開著玩笑,把話支開去了。他不願意驚動天真的孩子,擾亂她的頭腦。「咱們到你臥房去罷。」

  他讓她攙著手臂,一同上樓。

  「乾爹,你的腿在發抖呢。」

  「是的,我頭裡昏昏沉沉,好似給雷劈了一樣。」

  「難道你信了上帝嗎?」她叫著,快活得眼睛裡含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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