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於絮爾·彌羅埃 | 上頁 下頁


  但羨來平時想弄什麼女人,古鄙無不喪盡廉恥,竭力幫襯,所以五年來但羨來都引他為同道,而車行老闆也對他不大客氣,沒有想到古鄙胸中積著多少怨恨,把所受的羞辱都記在那裡。幫辦懂得金錢對自己比對誰都重要,也知道自己比奈穆爾鎮上所有的布爾喬亞都高強,很想掙一份家業,仗著跟但羨來有交情,把當地三個缺分買一個下來:或是治安裁判所的書記職位,或是隨便哪個書辦的事務所,或是迪奧尼斯的事務所。因此儘管車行老闆把他呼來喝去,米諾雷-勒弗羅太太把他不當人看,他始終耐著性子忍受,在但羨來身邊做一個不要臉的小丑。兩年以來,但羨來假期終了時丟下的情婦,都由他接收。古鄙可以說是端整了大菜給別人享受,自己只拾些殘羹冷飯。

  「我要是老頭兒的侄子,哪怕上帝要和我平分遺產,老頭兒也不會答應,」幫辦說著,露出一口又少,又黑,又嚇人的牙齒,獰笑了一下。

  那時,治安裁判所的書記瑪森-勒弗羅,走到他女人身邊來,還帶著奈穆爾的稽征員的妻子克勒米耶太太。瑪森-勒弗羅在小鎮上的布爾喬亞裡頭是最貪心的一個,臉長得跟韃靼人一樣:小圓眼睛好比兩顆山楂果,腦門扁平,短短的鬈髮,油膩的皮色,一對大耳朵沒有耳朵邊,嘴唇薄得看不見,鬍子很少。他跟放印子錢的人一樣外貌溫和,心地狠毒,行事都有一定的原則。說話象失音的人。總之,要把他描寫完全,只消知道他不雇用下手,所裡的判決書都是派大女兒和妻子送達的。

  克勒米耶太太是個胖子,頭髮的顏色象淡黃又不象淡黃,滿面雀斑,衣服都緊貼在身上,平時交結迪奧尼斯太太;大家認為她有學問,因為她會看看小說。這位末等金融家的太太,自命為高雅大方,極有才情。她等著老叔的遺產,好讓自己有點兒氣派,把客廳裝飾起來,接待鎮上的布爾喬亞;因為丈夫不肯替她買卡賽爾保險燈,鏤版畫,和她在公證人太太府上看到的一些無聊東西。她最怕古鄙;因為她常常失言,被古鄙拿去到處宣揚。有一天,迪奧尼斯太太說不知道用什麼藥水洗牙齒好。

  她卻回答說:「幹嗎不用奧比阿呢?」①米諾雷老醫生所有的旁系親屬,那時差不多全到了廣場上;他們為之驚慌不已的那件事,誰都感覺到意義重大,連一般來自四鄉,拿著大紅雨傘,穿得花花綠綠,逢時過節走在路上別有風光的男男女女,也一齊把眼睛釘著米諾雷的承繼人。在介乎鄉村與城市之間的鎮上,凡是不去望彌撒的人,都留在廣場上談生意經。按照奈穆爾的習慣,彌撤祭的時間便是每週一次的交易所時間,散處在幾裡以內的居民往往在這時集會。因此,鄉下人賣給城裡的糧食和替城裡人做工,都有個一定的價錢。

  ①迪奧尼斯太太問的是刷牙用的藥水或牙膏,奧比阿卻是一種滋補牙齒的糖漿,供人服用的。

  車行老闆問古鄙:「那麼你處在這地位又怎麼辦?」

  「我要使他少不了我,覺得我跟空氣一般重要。你們就是不會應付嚜!遺產跟美人兒一樣需要小心侍候,稍一疏忽,這兩樣都會溜之大吉的。要是我的東家娘在這兒,一定會覺得我這個譬喻再貼切沒有。」

  治安裁判所的書記瑪森回答道:「可是,剛才邦格朗先生還叫我不用操心呢。」

  古鄙笑道:「噢!這句話可有好幾種說法。我很想聽聽你那個刁鑽的法官怎麼說的。倘若事情沒希望了,倘若我跟他一樣是你們老叔家的常客,知道大勢已去,我也會告訴你:——不用操心!」

  古鄙說到最後一句,笑的模樣兒非常滑稽,意義又很明顯,使那些承繼人疑心瑪森是受了法官的騙。矮胖的稽征員,正如所有的稽征員一樣平庸,也象一個聰明的妻子所希望的那麼無用,對他的共同承繼人瑪森吆喝道:「哼,我早跟你說的!」

  口是心非的人總以為別人也口是心非的:瑪森氣衝衝的把治安法官瞅了一眼,法官正在教堂附近跟他從前的老主顧杜·魯弗爾侯爵談天。

  「要是我知道的話!……」瑪森說。

  古鄙有心挑撥瑪森,教他報復,便說:「魯弗爾侯爵有好幾樁官司在身上,連逮捕狀也下來了,邦格朗此刻正在替他出主意;你不妨從中阻撓,教他幫不了忙。可是對你那上司得陪著小心,老頭兒狡猾得很,在你們老叔前面說話一定有些力量,還能攔著他不把全部財產捐給教會呢。」

  「算啦罷!我們吃不到這塊肉也不見得就會餓死,」米諾雷-勒弗羅說著,旋開他那個碩大無朋的鼻煙壺。

  「不過也休想靠此過活了,」古鄙這句話教兩個女的打了一個寒噤。她們念頭比丈夫轉得更快,以為喪失這筆錢等於衣食成了問題,因為她們多少年來只想派遺產的用場,把生活過得舒服一些。古鄙卻接著說:「可是咱們要替但羨來接風,還是痛喝幾杯香檳酒,把這件小小的失意事兒忘了罷;老頭兒,你說是不是?」他拍拍大胖老闆的肚子,惟恐人家忘了,不叫他一塊兒吃飯。

  故事沒講下去以前,也許一般認真的讀者希望先看到一張承繼人的名單;為瞭解三位家長或者他們的太太,跟忽然信了教的老人有什麼親屬關係,那張名單原是少不了的。而內地人家血統的交錯,也是一個頗能發人深思的題目。

  奈穆爾鎮上只有三、四家不知名的小貴族,姓波唐杜埃的算是有聲望的一家。他們來往的只限於在四鄉有田產或古堡的,例如聖朗日那塊上好產業的主人德·哀格勒蒙,還有田地都抵押光了,一般布爾喬亞都眼巴巴的等著併吞他產業的杜·魯弗爾侯爵。住在鎮上的貴族是沒有財產的。德·波唐杜埃太太的全部家私,只有一處歲入四千七百法郎的田莊和鎮上一所屋子。跟這個微不足道的聖日耳曼區相對抗的,有十來家富戶,都是從前的磨坊主人,或是退休的商人,總之是個小型的布爾喬亞階級;在他們之下就是一般零售商,貧民和鄉下人了。這些布爾喬亞,象在瑞士的郡縣和許多別的小地方一樣,都發源於幾個當地人的家庭,祖上也許還是高盧人;他們控制了一個地方,逐漸蔓延,幾乎把所有的居民都變做了親戚。路易十一的朝代,平民已經把外號變做本姓,有幾個並且和封建的姓氏混合了;那時奈穆爾的布爾喬亞共有米諾雷,瑪森,勒弗羅和克勒米耶四姓。到路易十三治下,這四個姓已經化出瑪森-克勒米耶,勒弗羅-瑪森,瑪森-米諾雷,米諾雷-米諾雷,克勒米耶-勒弗羅,勒弗羅-米諾雷-瑪森,瑪森-勒弗羅,米諾雷-瑪森,瑪森-瑪森,克勒米耶-瑪森……這些姓氏再加上「小輩」和「長房」一類的稱號,或者叫做克勒米耶-弗朗索瓦,勒弗羅-雅克,冉-米諾雷等等。①倘若平民階級有天需要譜系學者的話,便是昂賽末神甫複生,②也要被這些姓氏攪昏頭的。四份人家由於通婚和後嗣關係,變出許多萬花筒式的姓氏,越來越複雜。編纂《哥達年鑒》的本篤會教士,研究日耳曼貴族錯雜的家譜,下的功夫固然極精密,但遇到奈穆爾布爾喬亞的世系表,恐怕也不容易應付了。

  ①法國習慣,兩姓結親以後,尤其在女方的母家沒有男承繼人的情形之下,往往把兩家的姓氏合在一處,作為夫婿的姓氏。數代後倘支系繁多,則又把名字夾在姓中以為識別。

  ②昂賽末神甫為十六世紀有名的系譜學者,有《法蘭西王室世系及年譜》一書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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