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夏娃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恰恰相反,我聽得太出神了,」她回答,「我以後會告訴你,為什麼我非把這事搞清楚不可。」

  「那麼明天你別摘下面具,」旺德奈斯說,「我安排你和拿當、佛洛麗納一道吃夜宵。對一個象你這樣地位的女人來說,先讓一位名人急得團團轉,又引起一個女演員的好奇心,這該是多麼有趣的事;你要叫他們倆都摸不著頭腦。我呢,馬上著手調查拿當對佛洛麗納的不忠實行為。要是掌握到他近來某件豔史的詳細情況,就能讓你欣賞一個高等妓女發脾氣的場面,那是妙不可言的。佛洛麗納的怒氣會象阿爾卑斯山的激流一樣洶湧澎湃,因為她愛拿當,拿當是她的命,她依戀拿當,就象肉附在骨頭上,就象母獅守著幼獅。記得年輕時見過一個有名的女演員,寫起信來文理不通,一天她來找我的一個朋友,索回她給他的信,她那副傲慢無禮而又無比威嚴、滿腔怒火而又不動聲色的神氣,還有那副野人的架勢,後來我再也沒看到過類似的情景了……瑪麗,你不舒服嗎?」

  「不是,是爐火生得太旺了。」

  伯爵夫人在一張橢圓形雙人沙發上躺下。突然,爐火的煎熬使她做出別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她倏地站起來,兩腿打著哆嗦,兩臂抱在胸前,慢慢走到丈夫跟前,問他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你不是那種想折磨我的人。要是我有過錯,你會瞧不起我,但不會折磨我的。」

  「你說我能知道什麼呢,瑪麗?」

  「關於拿當呀!」

  「你以為你愛他,其實你愛的是一個用漂亮詞句做成的幻影。」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了?」

  「都知道了。」

  這句話猶如給瑪麗當頭一棒。

  「要是你願意,我可以把這些忘掉,就象什麼也不知道一樣。」他說,「我的孩子,你已經掉進了深淵,必須把你拉上來,我已考慮好了。你瞧。」說著,他從側面口袋裡拿出那封擔保書和施模克簽的四張期票,瑪麗一眼就認出了。旺德奈斯把擔保書和票據扔進了火裡。

  「可憐的瑪麗,你知道三個月以後你會落到什麼地步嗎?

  你會被執達吏帶上法庭。別把頭低下,別羞得無地自容,你是被最美好的感情迷住了眼睛,你和詩調了一陣情,而不是和一個男人。所有的女人——所有的,你聽見嗎,瑪麗?——處在你的地位都會被誘惑。我們男人在二十歲以前就已幹過千百樁蠢事,如果要求你們一輩子不幹一件輕率的事,那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嗎?上帝不會允許我以勝利者自居,或是用憐憫把你壓得抬不起頭來,那天你已經表示絕對不要這種憐憫了。也許,拿當在給你寫信時是真心誠意的,自殺時也是真心誠意的,晚上回到佛洛麗納身邊時還是真心誠意的。我們男人不及你們高尚。我此刻不是替自己講話,而是替你講話。我是能原諒你的,然而社會不能。它容不得一個出了事鬧得滿城風雨的女人,它不能容許一個女人既享有十全十美的幸福,又享有名譽和聲望。這是否公正,我也說不上。我只知道社會是殘酷的。也許社會的整體比孤立的個人更忌妒。

  一個小偷,坐在劇院觀眾席上時可以為臺上純潔無辜者的勝利鼓掌,一出劇院卻去偷純潔無辜者的首飾。社會是不肯平息它製造出來的罪惡的,它給手段高明的騙子頒發勳章,對默默無聞、忠心耿耿的人卻不給一點獎賞。我瞭解並親眼目睹過這些事。即使我無力改造社會,至少我能夠保護你不被你自己毀掉。你遇到的是一個只能給你帶來不幸的男人,而不是那種聖潔的、我們應為之作出犧牲的愛情,那種愛情是可以被人諒解的。也許,我的過錯在於沒有把你的生活安排得豐富多采些,沒有讓你在享受過寧靜的幸福以後也去嘗嘗沸騰的生活和旅遊、玩樂的滋味。另外,我猜想,你是在某些忌妒你的女人慫恿下去接近一位名人的。杜德萊勳爵夫人、埃斯巴夫人、德·瑪奈維爾夫人和我的嫂夫人愛米莉都在裡面起了一定的作用。我曾經提醒過你要防備這些女人,她們引你對私情產生好奇,主要是為了傷我的心,其次才是想把你投入一場感情的風暴之中,但願這場風暴只在你頭上隆隆而過,沒有傷到你。」

  聽了這番充滿善意的話語,伯爵夫人百感交集,對費利克斯更是無比欽佩。高尚自尊的人一下子就能領會別人對他的愛護體貼。感情方面的知分寸、識好歹,與儀態舉止風度一樣,都是天生的。旺德奈斯在一個有過失的女人面前自謙自責,為的是不想看到她臉紅,這種殷勤而又不失其高貴的態度,伯爵夫人很是感佩。她發瘋似的飛快往外跑,可是想到她的舉動可能使丈夫擔心,便又跑回來說了聲「等一等」,就又不見了。

  讓她自己下臺階的辦法,是費利克斯精心設計的。他的聰明機智立即得到了報償:妻子把拿當寫給她的所有信件都拿來交給了他。

  「審判我吧!」她說,一面跪了下來。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難道你忍心審判他嗎?」他回答,一面接過信,扔到火裡。他知道,要是他讀了這些信,往後妻子是不會原諒他的。瑪麗伏在丈夫的膝上哭了起來。伯爵托起她的頭問道:

  「你寫給他的信在哪裡呢?」

  瑪麗本來感到臉上熱得難受,被他這一問,頓時覺得從頭到腳都涼了。

  「那些信,我會設法讓佛洛麗納親手還給你的,這樣,你就不會懷疑你丈夫在污蔑那個你認為值得你愛的人了。」

  「如果我問他要,他有什麼理由不還給我呢?」

  「要是他不肯還呢?」

  伯爵夫人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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