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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是的,我要奮鬥,我會象安泰俄斯①一樣,擁抱我的母親,便立即恢復了力量!我要掐死那些纏繞著我,給予我以蛇的親吻,在我臉上留下蛇涎,想吸吮我的鮮血、毀滅我的名譽的毒蛇!啊!貧困!……那些在貧賤之中昂首屹立的人是多麼偉大!……三年半以前,我本該餓死在我的破床上!……與我現在所過的日子相比,棺材就是張舒適的床了!……我『吃小市民』飯已經十八個月!……而就在我即將過上正派、幸福的生活,前途輝煌,正要參加社會宴席的時候,劊子手卻來拍我的肩膀……是的,那個惡魔!他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你必須給魔鬼繳納貢金,否則死路一條!……』而我卻不能把他們打翻在地!……我不能把拳頭打進他們的嘴巴,一直打到他們的五臟六腑!……哦!不,我一定要那麼做!……瞧,弗拉薇,我眼淚幹了吧?……啊!我現在笑了,我感到我的力量,我又恢復了我的威力,……噢!對我說,您愛我,……再說一遍!在這個時候,這就象對死刑犯說『赦免』一樣。」

  ①安泰俄斯,希臘神話中的巨人,其母該亞(大地女神)是他的力量源泉。

  她莫名其妙,被這情景弄得心神不寧,倒在長沙發上,象死了一樣,於是,泰奧多茲跪在她腳下。

  「原諒我!……原諒我!……」他說。

  「您究竟怎麼啦?……」她問。

  「有人想毀掉我。把莫黛斯特許給我吧,您會見到我想讓您過的好日子!……您如果猶豫不決,……那就是告訴我,您屬￿我,我就要了您!……」

  他動作太猛,弗拉薇嚇得站起來,走到一邊去……「噢!我的天使!我向您頂禮膜拜,……奇跡啊!毫無疑義,上帝站在我這邊,我仿佛豁然開朗,忽然心生一計!噢!謝謝!我的守護神,狄奧多爾大帝①!……你救了我!」

  弗拉薇欣賞這個瞬息萬變的人物,只見他單膝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仰望天宇,心醉神迷,背誦禱文,他是個最熱誠的天主教徒,他畫了個十字。那情景就和《聖熱羅姆領聖餐》②一樣美。

  ①狄奧多爾大帝(347—395),羅馬帝國皇帝,曾在生死存亡之際孤注一擲而獲勝。

  ②意大利早期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多米尼坎的名畫,收藏在梵蒂岡博物院。

  「再見!」他以迷人的憂鬱神情和聲音說道。

  「噢!」弗拉薇叫道,「把手絹給我。」

  泰奧多茲瘋子般地沖下樓去,跳到街上,跑到蒂利埃家。

  他轉過身來,見弗拉薇倚窗而立,便向她做了個表示勝利的手勢。

  「真是個奇人!……」她心想。

  「好朋友,」他以溫和平靜、近乎曲意逢迎的聲調對蒂利埃說,「我們遇上了一些冷酷無情的騙子,我要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教訓。」

  「怎麼回事?」布裡吉特說。

  「他們要兩萬五千法郎,為了迫使我們就範,公證人或他的同夥已經提出抬價。蒂利埃,帶上兩萬五千法郎,跟我來,我幫你保住房產,……我結下了一些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叫道,「他們想從精神上置我於死地。但願你們不要聽信他們的無恥誹謗,不要改變對我的態度,我只要求這一點。如果我辦成了,這又算得了什麼?你們將以十二萬五千法郎,而不是十二萬法郎,買下房產。」

  「他們不會再次這麼幹吧?……」布裡吉特不安地問,她的眼睛由於極度恐懼而睜得大大的。

  「只有登記在冊的債主才有權利抬價,好在只有一個人使用了這種權利,我們大可放心,但是辦這一類事情應當給訴訟代理人一點錢,並且懂得扔給債主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

  「去吧,蒂利埃,戴上帽子、手套,在你知道的那個地方去拿這筆款子。……」

  「由於我白白扔了一萬五千法郎,我不想再經手錢款了,……讓蒂利埃自己去付錢吧。」泰奧多茲單獨和布裡吉特呆在一起時對她說,「在我幫您與葛蘭杜訂的合同裡,您淨賺了兩萬法郎,他還以為是給公證人幹的呢。況且,您得到的是一座在五年後價值一百萬法郎的房產。它是在大街的拐角上啊!」

  布裡吉特心神不定地聽著,宛如一隻感覺到地板下面有老鼠的貓。她直視泰奧多茲的眼睛,儘管他說的都是事實,她卻心生疑竇。

  「您怎麼啦?小姑媽?……」

  「哦!我在我們成為房產的主人之前將總是惶惶不安的了。……」

  「您會拿出兩萬法郎的,是嗎?」泰奧多茲說,「以便蒂利埃成為我們所謂不可剝奪的佔有人。請記住,我替您賺進這個數目的兩倍。……」

  「我們去哪裡?……」蒂利埃問。

  「去高德夏先生家,請他做訴訟代理人。……」

  「可是,我們回絕了他和莫黛斯特的親事!……」老小姐叫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去找他。」泰奧多茲答道,「我掂量過他,這是個仁義君子,他會認為,幫助你們是一種高尚的行為。」

  但維爾的繼任高德夏曾在德羅什手下當過十年首席文書。泰奧多茲知道這個情況,他在絕望中耳際忽然響起這個名字,他看到了解除克拉帕龍手中武器的可能性。賽裡澤用以威脅他的正是這個武器。律師必須鑽進德羅什的事務所,弄清他的對手們的情況。只有高德夏能夠當他的嚮導,憑著文書與老闆的老交情,領他登念入室。巴黎的訴訟代理人如果具有象高德夏與德羅什那樣的緣分,都有一種真正的同行之情,這就使得某些可以調解的事務更容易調解。他們相互取得一些可能的讓步,並以對等條件回報。正如成語所說的:「予人方便,自己方便。」各行各業,莫不如此:部長之間、軍隊內部、法官之間、商人之間,任何地方,只要雙方之間沒有橫亙著敵意築起的高牆。

  「我在這個妥協中拿到不少酬金。」這種想法無須表達,它存在於手勢、聲調、目光裡。由於訴訟代理人在這一點上總是心中有數,事情也就解決了。與這種情分相抗衡的,則是應當稱之為「職業良心」的東西。例如,社會就應當相信一位合法行醫的醫生的話:「這種物質裡含有砒霜。」任何考慮都不會戰勝演員的自尊、法律家的剛直、檢察院的獨立。所以,巴黎的訴訟代理人會和顏悅色地說∶「好吧!我們試試看……」也會同樣和顏悅色地說:「這你辦不到,我的主顧大光其火了。」

  拉佩拉德既是個精明人,他在法院也混了不止一日,當然深知司法界的這種習俗對他的計劃能有多大幫助。

  「您在馬車裡等著,」到了維維安訥街——高德夏就是在這條街由初出茅廬幹到成為老闆的——他對蒂利埃說,「如果他肯管這件事,您再上來。」

  這時已是晚上十一點。拉佩拉德沒有猜錯,那位新上任的訴訟代理人到這個鐘點仍在他的事務所裡忙碌。

  「律師大駕光臨有何貴幹?」高德夏一見拉佩拉德,便迎上去說。

  外國人、外省人、上流社會的人,也許不知道律師之于訴訟代理人,猶如將軍之于軍需官。在律師同業公會和訴訟代理人協會之間存在著一條必須嚴格遵循的規矩。不管訴訟代理人如何年高德劭,生性倔強,都必須去律師家商談事務。訴訟代理人是規劃戰鬥計劃、籌集軍需品、調動一切的行政人員;而律師則展開戰鬥。不知為什麼法律要給主顧兩個人①而不是一個人,正如不知為什麼作家需要一個印刷廠老闆和一個書商。律師同業公會禁止其成員進行任何屬￿訴訟代理人業務範圍的活動。一位大律師踏進訴訟代理人事務所的情況是絕無僅有的,他們在法院碰頭,但在社交場上這種界限就不存在了。有幾個律師,尤其是在拉佩拉德那樣的處境下,有時會違反慣例去找訴訟代理人。不過,這類情況極為罕見,而且幾乎總是出於緊急情況。

  ①一指律師、一指訴訟代理人。

  「哎,老天!」拉佩拉德說,「事情重大,特別是相當棘手,需要咱倆解決。蒂利埃在下面的馬車裡,我不是以律師身份,而是作為蒂利埃的朋友而來的。只有您才能為他幫這個大忙,我對他說,您品格高尚,是偉大的但維爾當之無愧的接班人,定會盡力為他效勞。事情是這樣,……」

  律師將賽裡澤的詭計作了有利於自己的解釋,他說必須以智謀來對付詭計,因為在訴訟代理人的主顧裡,不說實話者居多。然後,他扼要說明了自己的作戰計劃。

  「親愛的大師,你應當今晚就去找德羅什,讓他知道這個陰謀的真相,請他明天早上把他的主顧叫來,那個索韋紐,我們三個人叫他說出真話,假如他除了債款還想再得到一千法郎,我們就給他一千法郎。如果蒂利埃明天十點拿到索韋紐的撤回抬價的文件,還要給您和德羅什各五百法郎酬金。……那個索韋紐,他要的是什麼?不就是錢嗎?那麼,一個包工頭是怎麼也抗拒不了一張一千法郎鈔票的誘惑的,即使他是自己身後藏著的那些貪婪的人的工具。那些操縱他的人和他之間的爭執與我們無關,……好了,拉蒂利埃一把吧,……」

  「我馬上就去德羅什家。」高德夏說。

  「不,先讓蒂利埃給您簽個委託書,並交給您五千法郎。在這種情況下應當把錢放在桌面上。……」

  使蒂利埃感到尷尬的會面進行過後,拉佩拉德推說他們回聖多明各街正好順路,叫高德夏搭他們的車到了貝蒂西街德羅什的住處。在德羅什家門前,拉佩拉德約定了第二天七點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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