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現代史拾遺 | 上頁 下頁
四十八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奧古斯特·德·梅爾吉醒來,獨自守著前一天還住著外公和母親的房間,昨天的處境使他心情痛苦,他一醒來就又回到了這種處境。

  一個不久前還充滿生機的房間,那裡每時每刻都有應盡的責任和需要完成的事情,如今卻是孤寂冷清,令人看了好生難受。他於是下樓去問沃蒂埃大媽,他的外公是否在夜間或清晨來過,因為他醒得很晚,他以為如果布爾拉克男爵回來過,女門房會告訴男爵關於拘禁的事。

  女門房卻冷笑著答道,他完全清楚他外公應該在哪裡,說他外公今天早上沒回來是因為他住進了克利希城堡。

  這個女人昨天還哄得他暈頭轉向,現在的這一番嘲弄,使那可憐的少年又象昨天一樣氣昏了頭腦,他猜想外公已被關進監獄,絕望地向著下聖彼得街的療養院跑去。

  布爾拉克男爵整夜都圍著療養院和哈佩佐恩醫生的住宅轉來轉去,因為他進不了療養院,自然很想質問大夫這種做法的用意。大夫到淩晨兩點才回到家中。老人一點半到過大夫門前,又到愛麗舍田園大道散步,而等他兩點半再次造訪,門房說哈佩佐恩先生已經回家並且上床睡覺了,不能把他叫醒。

  那位可憐的父親淩晨兩點半置身於這個地方,失望之餘,只好到河邊王后林蔭大道的平行側道那些佈滿繁霜的樹木下蕩來蕩去,等待天明。早上九點,他去醫生家拜訪,問醫生為什麼把他女兒這樣幽禁起來。

  「先生,」大夫答道,「我昨天對您擔保讓您女兒康復,可是現在,我要對她的生命負責。所以,您應當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我應擁有無上的權力。要知道,您女兒昨天用了一種藥,旨在誘發她的糾發症,只要這種可怕的病沒有誘發出來,她就不能見客。我不想因為病人情緒激動,或護理中的疏忽而失去我的病人,從而使您失去您的女兒。如果您一定要見她,我就請三位醫生來會診,以免對此承擔責任,因為病人很可能死亡。」

  老人困倦不堪地跌坐在一張椅子裡,又猛然站起來說:

  「請原諒,先生。我一整夜都在等您,焦慮萬分,您不知道我有多愛我的女兒,我十五年來一直在生死之間守護著她。對於我來說,這一個星期的等待無異於忍受酷刑!」

  男爵醉漢般步履蹣跚地走出哈佩佐恩的診室。猶太醫生攙著他的胳膊,一直送他到樓梯扶手那裡。那老人走後約一小時,醫生看見奧古斯特·德·梅爾吉走了進來。

  可憐的少年剛才向療養院的女門房打聽過,她說昨天來的那位太太的父親晚上來過療養院,向她問過情況,並講他今天早上要去哈佩佐恩大夫家,她說在那裡可能打聽到他的消息。

  奧古斯特·德·梅爾吉走進哈佩佐恩的診室時,大夫正在吃早飯。一大杯巧克力和一小杯水,擱在一隻獨腳小圓桌上。他對少年不加理會,繼續用細長的麵包塊蘸著巧克力。他不吃別的,光吃一塊小麵包,麵包精確地切為四份,其精確程度顯示出一種手術醫生才有的靈巧。哈佩佐恩的確曾在周遊列國時給人動過手術。

  「喂,年輕人!」他見旺達的兒子進來,便說,「您也是來問您母親的事情嗎?……」

  「是的,先生。」奧古斯特·德·梅爾吉答道。

  奧古斯特一直走到桌子跟前,他看到眼前有幾張紙鈔在數疊金幣之間閃光。在那個不幸的孩子所處的情形下,不管他的道德準則多麼堅定,誘惑也勝過了準則。他看到了從貪婪的投機商手裡解救他的外公及其二十年勞動成果的辦法。於是他屈服於這種誘惑了。這種蠱惑是在一念之差的情況下產生的,一個盡孝的念頭對這個孩子微笑,而他的孝心又使他的受惑情有可原,他心想:「我毀了自己,可是媽媽和外公就得救了!……」

  在他的理智與犯罪念頭的搏鬥中,他有了一種瘋人的奇異而短暫的急智,他沒有問外公的消息,卻順著剛才的話頭大談特談。哈佩佐恩象所有善於觀察的人一樣,猜到了老人、這孩子和他母親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他預感或隱約看到了真相。德·梅爾吉男爵夫人的話向他揭開了真相,因而他對自己的新主顧產生了好感,他一般是不會對人表示敬意或讚賞的。

  「好吧,我親愛的孩子。」他親切地回答年輕的男爵,「我留下您的母親,還給您的時候年輕、漂亮、身體健康。她是個使醫生感興趣的罕見的病人,此外,從她母親那方面來說,她還是我的同胞。您和您外公要有勇氣兩個星期不見……」

  「梅爾吉男爵夫人……」

  「她是男爵夫人,那您也是男爵囉?……」哈佩佐恩問。

  這時錢已經偷到手了。在醫生看著他那蘸了巧克力的麵包時,奧古斯特抓了四張折著的紙鈔,塞進褲袋,裝作出於禮儀而把手插進口袋的樣子。

  「是的,先生,我是男爵。我外祖父也是男爵,他在王政復辟時期當過檢察長。」

  「您臉紅了,年輕人。不應當為自己是個窮男爵而臉紅,這是常有的事。」

  「誰告訴您我們是窮人?」

  「您外公對我說,他是在愛麗舍田園大道過的夜。雖然我沒見過一座宮殿有這麼美麗的、到半夜兩點還閃爍光芒的穹頂,但我擔保你外公遊覽的這座宮殿是很冷的。去住這種露天旅館不會是出於愛好。……」

  「我外公剛走嗎?」奧古斯特問,借機抽身離去。「謝謝您,先生。如果您允許,我還會來打聽我母親的消息。」

  年輕的男爵一走出去,就坐一輛輕便馬車以便儘快找到執達吏。他付清了外公的債務,執達吏把銀錢付訖借款字據和訴訟費用單交還給他,然後他叫那少年領著他的一個助手回家解除法院查封財物保管員的職務。

  「而且,巴貝先生和梅蒂維埃先生都住在你們那一帶,」他又說,「這樣,我的助手可以把錢給他們送去,並叫他們把定期贖回文書還給你們……」

  奧古斯特對這些字眼和手續一竅不通,只得由著他們去辦。他拿了那四千法郎找剩的七百法郎現款,由執達吏的幫辦陪著走出來。他在一種不可名狀的麻木狀態中登上馬車。目的達到後,悔恨就開始抬頭。他似乎已經見到自己名譽掃地,受到外公的詛咒。他是深知外公的毫不容情的。他想,他母親如果得知他犯了罪,一定會傷心欲絕。整個世界在他眼裡都變了樣,他感到燥熱,漫天大雪也看不見了,房屋就象一個個幽靈。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