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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三章

  從第三間半開半掩著的房門上,戈德弗魯瓦瞥見一對小木床,漆成殘廢人膳宿公寓裡床鋪的樣子,上面鋪著一條草褥,和一個又小又薄的床墊,床墊上只有一條毯子。屋內還有一隻小生鐵爐子,那些看門人就是在這樣的爐子的爐圈上做飯的,爐子腳下可以看見十來塊栗樹皮,這就足以說明貝爾納先生清貧到何種程度,不用再多說其他與這個寒傖的爐子不相上下的細節了。

  戈德弗魯瓦向前邁出一步,見到了最貧窮的家庭使用的器皿:兩隻上釉大陶碗,碗裡肮髒的水上漂著幾片土豆。兩張堆著紙張、書籍的發黑的木桌,擺在臨田園聖母街的窗子前,說明外祖父和外孫夜間幹些什麼。在那兩張桌子上,有兩個窮人用的熟鐵燭臺,戈德弗魯瓦看見燭臺上插著最便宜的蠟燭,就是那種八支一斤的蠟燭。

  第三張桌子是做飯用的桌子,上面有兩套餐具,一把鍍金小勺,一些盤碟,一隻碗,幾隻塞夫勒瓷杯,一對鍍金鋼刀裝在匣裡,總之是女病人的餐具。

  鐵爐點著火,灶裡的水冒著汽。一隻上了漆的木櫥,裡面大概放的是貝爾納先生的女兒的衣物,因為他看見那位當父親的床上橫放著他昨天見到過的那身衣服,這是當壓腳被的。

  在他外孫的床上以同樣方式放著的幾件舊衣衫,使人猜想他們的全部衣服都在那裡了,因為戈德弗魯瓦看到床底下擺著幾雙鞋。方磚地大概極少擦拭,活象寄宿學校教室的地板。一個已經切掉一塊的六斤重的大麵包放在桌子上方的一塊擱板上。總之,那是最後階段的貧困,一種有條有理的貧困,冷靜而不失體面地顯示出忍受困苦的決心。驟然而至的貧困願意也應當改變一切,卻未能無所不為,以致弄亂了家中那些可憐的家具的用途。因而在這個極少打掃的房間散發出一種強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來。

  戈德弗魯瓦所在的那個房間至少還看得過去,他猜想這是為外孫和外祖父所住的房間遮醜的。這個前廳的牆上糊著象蘇格蘭花格呢一般的格紙,放著四把胡桃木椅子,一張小桌子,掛著一幅賀拉斯·凡爾奈①所作拿破崙像的彩色鐫版複製品,一張路易十八像,一張查理十世像和一張波尼亞托夫斯基②像,後者大概是貝爾納先生的朋友。窗上掛著鑲紅邊帶流蘇的白布窗簾。

  ①賀拉斯·凡爾奈(1789—1863),法國歷史畫家和軍事題材畫家,著名的風景畫家凡爾奈(1714—1789)之孫。

  ②波尼亞托夫斯基(1763—1813),波蘭將軍,一八〇六年起協助拿破崙征戰,一八一三年萊比錫之役中,曾掩護拿破崙撤退,但本人受重傷,在泅渡埃爾斯特河時淹死。

  戈德弗魯瓦在等候內波米塞納,聽見他搬上一批木柴來,便示意他輕輕卸到貝爾納先生的前廳裡。他出於體貼關上了那間陋室的門,以免沃蒂埃寡婦的男僕對老人的貧窮有所察覺。這說明這位新手有所進步。

  當時前廳擺著三個花盆架,架上滿是奇花豔卉。兩個花盆架是橢圓形的,一個是正圓形的,三個架子都是黃檀木的,做工極為精雅。內波米塞納將木柴放到方磚地上以後不由說道:

  「真好看哪!……這一定貴極了!……」

  「冉!別弄出那麼多聲音來!……」貝爾納先生叫道。

  「您聽見嗎?」內波米塞納對戈德弗魯瓦說,「他有點錯亂,准是的,這老先生!……」

  「你知道你到他的年齡會怎麼樣嗎?……」

  「哦!那當然啦!我知道!」內波米塞納答道,「我會到煉糖廠去。」

  「到煉糖廠去?」

  「是啊,他們一定會用我的骨頭做炭黑。我常見到那些煉糖廠的車夫到蒙蘇裡去為他們的廠子找骨炭,他們告訴我那是用來煉糖的……」

  他作出這個富有哲理的回答後,便又去搬木柴了。

  戈德弗魯瓦小心謹慎地關上貝爾納先生的門,讓他與女兒自己待著。沃蒂埃太太在這時為她的新房客做好了早飯,由費利西泰幫著給他送上來。戈德弗魯瓦凝視著壁爐的火焰,陷入沉思之中。他全神貫注地思考著這個包含許多不同苦難的苦難,而又從中隱約看到子愛與父愛贏得的千百次勝利所帶來的不可言喻的歡樂。這些勝利像是撒在暗井中的千百顆明珠。

  「那些小說,即使是最著名的,也比不上這些現實!」他心想,「接近這些人,與他們共同生活,用心靈去深入探索其中因果,並加以補救、解除痛苦、助人向善,……這是多麼美好的生活!……這樣去深入於苦難之中,瞭解這樣的家庭,永遠活動於層出不窮的悲劇之中,名作家就是以對這些悲劇的描繪令我們著迷的。……我不曾想到行善竟然比作惡更富於刺激性。」

  「先生,您喜歡這早餐嗎?……」沃蒂埃太太問道。她在費利西泰幫助下剛把桌子搬到戈德弗魯瓦面前。

  戈德弗魯瓦看到一杯上好的牛奶咖啡,一份熱氣騰騰的煎蛋捲,還有新鮮奶油和小紅蘿蔔。

  「您從什麼地方弄來小紅蘿蔔的?……」戈德弗魯瓦問。

  「是卡蒂耶先生給我的,」她答道,「我拿一點來請先生嘗嘗鮮。」

  「每天這麼一頓早飯您要我多少錢?」戈德弗魯瓦問。

  「天哪!先生,您可得公平點,少於三十個蘇是很難給您弄到這麼一頓早飯的。」

  「那就三十個蘇吧!」戈德弗魯瓦說,「不過,這兒附近的瑪希洛太太那裡怎麼午飯也只要四十五法郎一個月,也就是每頓正餐三十個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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