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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這時,走在大夥前面的索維亞媽媽和傑拉爾來到跟前。

  「這女人是誰,親愛的孩子?」格拉斯蘭太太問弗朗西斯。

  「我不認識她,」孩子說,「但是只有你和姥姥才這樣擁抱我。她哭了,」他貼在母親耳邊說。

  「要不要去追她?」傑拉爾說。

  「不,」格拉斯蘭太太一反常態,粗暴地回答他道。

  傑拉爾領著孩子們趕到眾人前面去,讓索維亞媽媽、格拉斯蘭太太和弗朗西斯單獨待在一起,這一體貼的舉動很受韋蘿妮克賞識。

  「她對你說了什麼?」索維亞媽媽問外孫。

  「我不知道,她講的不是法語。」

  「你什麼也沒聽見?」韋蘿妮克說。

  「啊!她說了好幾遍dearbrother,所以我記住了。」

  韋蘿妮克挽起母親的胳臂,握著兒子的手;但走了幾步便沒了力氣。

  「她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大家問索維亞媽媽。

  「噢!我女兒生命有危險,」奧弗涅老嫗用深沉的喉音說。

  格拉斯蘭太太被抬上車;她叫阿莉娜帶著弗朗西斯上車,並指名要傑拉爾陪伴她。

  「我想您去過英國吧?」她清醒過來後問他道,「您懂英語。dearbrother是什麼意思?」

  「這誰不知道?」傑拉爾喊道。「它的意思是:親愛的兄弟!」

  韋蘿妮克向阿莉娜和索維亞媽媽遞了一個眼色,使她倆渾身顫慄;但她們克制住了激動的情緒。全體觀看車隊出發的人歡快的叫聲,牧場夕照的壯麗圖景,馬匹雄健的步伐,後面車上友人的笑聲,騎馬跟車的人們坐騎的奔馳,這一切都未使格拉斯蘭太太脫離麻木的狀態;母親催車夫快馬加鞭,他們的馬車第一個抵達城堡。待大夥兒聚到一起時,他們得知韋蘿妮克緊閉房門,誰也不想見。

  「我擔心,」傑拉爾對朋友們說,「格拉斯蘭太太受了致命的打擊……」

  「在哪兒?怎麼受的?」眾人紛紛問他。

  「在心裡,」傑拉爾答道。

  兩天后,魯博動身去了巴黎;他發現格拉斯蘭太太病勢危險,為了救她的命,他去求巴黎最優秀的醫生給他指點和援助。韋蘿妮克為擺脫懇求她治病的母親和阿莉娜的糾纏才見了魯博一面:她感到受了致命的打擊。她拒絕見博內先生,叫人告訴他為時尚早。從利摩日來給她做生日的全體朋友都想留在她身邊,她請他們原諒不能盡地主之誼;她渴望在最深沉的孤寂中隻身獨處。魯博突然動身後,蒙泰涅克城堡的客人們也返回利摩日,他們絕望多於沮喪,因為格羅斯泰特帶來的人個個崇拜韋蘿妮克。對釀成這場不可思議的大禍的事件,大家紛紛做了各種猜測。

  格羅斯泰特人口眾多的家庭動身兩天后,阿莉娜把卡特琳娜引進格拉斯蘭太太的套房。法拉貝什的老婆看到女主人的面孔幾乎變得不成樣子,這一驟然的變化驚得她一步動彈不得。

  「上帝啊!太太,」她叫道,「這可憐的姑娘作了什麼孽啊!如果我們早有所料,法拉貝什和我決不會接待她;她剛聽說太太病了,派我來告訴索維亞太太想與她談談。」

  「在這兒!」韋蘿妮克叫道,「她到底在哪兒?」

  「我丈夫帶她去了木屋。」

  「很好,」格拉斯蘭太太答道,「你走吧,叫法拉貝什也離開。通知這位太太我母親將去看她,請她等一等。」

  夜幕降臨,韋蘿妮克讓母親扶著,緩緩穿過園林,一直走到木屋。月色皎潔,空氣和暖,兩個女子顯然十分激動,似乎從大自然中得到鼓舞。索維亞媽媽不時停下來讓女兒休息,韋蘿妮克痛苦得心如刀絞,將近午夜才走到從樹林通到斜坡草地的小徑,草地上木屋的屋頂銀光閃閃。月亮的清輝給平靜的水面塗上一層珠璣的色彩。深夜細微的響動在寂靜中顯得如此洪亮,組成美妙悅耳的和聲。韋蘿妮克在木屋的長凳上坐下,置身于繁星璀璨的美麗夜色中。兩個嗓音的竊竊私語,兩個離得尚遠的人踩在細沙上的腳步聲從水面傳來,水在寂靜中傳播聲音和在波平浪靜時映現物體一樣逼真。韋蘿妮克從柔聲細語中辨識出神甫的嗓音,教士長袍的窸窸窣窣和想必是一條女人綢裙的摩擦聲。

  「咱們進去吧,」她對母親說。

  索維亞媽媽和韋蘿妮克在準備作牛圈用的矮屋的一個食槽上坐了下來。

  「孩子,」神甫正說著,「我不責備您,您是可以原諒的,但您可能闖下了無法補救的大禍,因為她是本地的靈魂。」

  「噢!先生,我今晚就走,」異域女子答道,「但我可以告訴您,再次離開故鄉無異於死。如果我在既無希望、又無信仰和仁愛的可怕的紐約和美國多待上一天,我早就無疾而亡了。我在那兒呼吸的空氣使我胸部作痛,吃的食物失去了營養,我看上去生氣勃勃,身體康健,實際上生命垂危。我一踏上輪船便不再感到痛苦:我以為到了法國。噢!先生,我眼看著母親和一個嫂嫂悲傷而死,最後,我爺爺塔士隆和奶奶也死了,他們死了,親愛的博內先生,儘管塔士隆屯百業興旺,前所未有。是的,我父親在俄亥俄州建立了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幾乎變成一座城市,屬下的土地三分之一由我家耕種,我家始終受到上帝的庇佑:作物生長良好,產品量大質優,我們有了錢。我們蓋了一座天主教堂,這個城市信仰天主教,我們不能容忍那兒有別的宗教信仰,而且我們希望以自己的榜樣讓周圍的成千個教派改宗。在這個重錢重利、心靈冷酷的淒涼國家,真正的宗教只獲得少數人支持。然而,我寧肯回去死掉,也不願意給我們親愛的弗朗西斯的母親帶來哪怕最小的傷害,最輕的痛苦。不過,博內先生,請在今夜領我去神甫住宅,讓我在他的墓前祈禱,我是被它吸引到這兒來的;我離他的安息地越近,越感到自己判若兩人。不,我沒想到在這兒會如此幸福!……」

  「好吧,」神甫說,「咱們去吧。倘若有一天您回鄉不會帶來麻煩,我將寫信給您,德妮絲;但這次重訪故鄉也許能使您留在那邊,不再痛苦……」

  「離開現今如此美麗的故鄉!您看看格拉斯蘭太太使加布河發生的變化!」她指著月色溶溶的湖面說。「所有這些產業終究是屬￿我們親愛的弗朗西斯的!」

  「您別走,德妮絲,」格拉斯蘭太太出現在牛圈門口說。

  冉-弗朗索瓦·塔士隆的妹妹一見和她說話的幽靈,禁不住合攏起雙手。此刻,在月光下,蒼白的韋蘿妮克象影子似的顯現于牛圈門口的黑暗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兩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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