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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我是善於盤算的人,知道榮耀一錢不值。這種生活需要的緊張使我不願意結婚,眼見我目前的用場,我對人生估價不高,不願把這份菲薄的禮品送給我老婆。儘管我視金錢為賜給社會人的最強大的行動手段之一,但它畢竟只是個手段。因而堅信自己對國家有益是我唯一的樂趣,在宜於發揮自己能力的環境中,行動將是我最大的享受。在您生活的圈子裡,在您的熟人中間,在您周遊的地域內,倘若您聽到有什麼工作需要您知道我具備的能力,那麼我將在六個月內靜候您的回音。先生和朋友,以上所述也是其他人的想法。我見過不少與我一樣落入專業圈套的同學和過去的學生,一些地圖繪製員,上尉銜教師,工兵上尉,他們一輩子得不到晉升,滿懷辛酸地懊悔當初沒有轉入常備軍。總而言之,我們彼此曾多次承認受了長期的愚弄,而覺察之日要想擺脫為時已晚,牲口適應了它拉的磨,病人對患的病習以為常。

  我仔細研究了這些可悲的結果,對自己提出下列問題,現在我把這些問題告訴您——通情達理且能深入思考的人,因為我知道這是經過痛苦之火純化的思索成果。國家為自己確定的目標是什麼?它想不想得到人才?使用的手段與目的大相徑庭,它的確製造出了與優秀人材為敵的政府所能希望的最貨真價實的庸才。國家想不想讓挑選出來的聰慧之人有前程?它為他們準備下最平庸的地位:從學校畢業的人到了五、六十歲,沒有一個不懊悔上了國家許空願的當。國家想不想得到天才?自一七九〇年以來綜合理工學院培養出多少才華橫溢的人?沒有拿破崙,能有建造瑟堡的天才加香①嗎?帝國專制使他頭角崢嶸,立憲制度卻可能將他窒息。科學院是否有許多綜合理工學院的畢業生?也許只有兩、三名!天才將始終出現於綜合理工學院的大門之外。在這些學校鑽研的科學中,天才只服從自己的法則,只在完全不受人支配的時機下發展,國家也好,研究人的科學——人類學——也好,對這些時機全不甚了了。裡凱、佩羅內②、列奧納多·達芬奇、加香、帕拉第奧③、勃羅奈斯基④、米開朗琪羅、布拉芒特⑤、沃邦、維卡的天才有其釀成的原因,我們把這些尚未觀察到的原因稱之為偶然,這個蠢人用的大字眼。不管有沒有學校,歷代從未缺少過這類能工巧匠。現在,靠學校這個組織,國家是否得到質量更佳或造價更低的公益工程呢?首先,私營企業就不用工程師;其次,我們政府的工程耗資最大,還要花錢養活橋樑公路工程局的龐大參謀部。最後,在其他國家,在沒有這類機構的德國、英國、意大利,同類工程至少與法國的質量一樣好,而且費用更低廉。這三個國家在工程方面的有益新發明引人矚目。

  ①加香(1757—1825),法國橋樑公路工程局工程師。

  ②佩羅內(1708—1794),法國橋樑公路工程局工程師。

  ③帕拉第奧(1508—1580),意大利建築師。

  ④勃羅奈斯基(1377—1448),佛羅倫薩雕刻家兼建築師。

  ⑤布拉芒特(1444—1514),意大利建築師。

  我知道,提到我們的學校,流行的說法是歐洲如何羡慕我們;但十五年來,觀察我們一舉一動的歐洲並沒有創辦同類的學校。英國這個工於心計的國家在工人居民中擁有更好的學校,從中湧現出一批注重實際的人,當他們從實踐上升到理論,轉眼間便身價百倍。斯蒂文森①和馬克-亞當②不是我國著名學校的畢業生,但這有何妨?一些年輕精幹的工程師,血氣方剛、滿腔熱忱,在任職之初便解決了保養法國道路的問題,這些道路糟糕透頂,養路費每四分之一世紀需要幾個億。但這些工程師徒然發表了學術著作和論文,一切全給管理總局吞進大口,在這個位於巴黎的、有進無出的中心,老人妒忌青年,高級職位用於收容出了差錯的老工程師。這就是其他國家敷設完鐵路,而我們可能還在喋喋不休地討論的原因所在,我們的科學家遍佈全法國,組成管理機構的一個齒輪,它本應操縱國家,在其權限範圍內的重大問題上給它以指點。如果說法國曾不得不證明綜合理工學院的教育成績卓然的話,那不恰恰是在以改變國家面貌,更改時空法則,把人生延長一倍為宗旨的公共工程這一光輝階段嗎?

  ①斯蒂文森(1781—1848),英國工程師,機車的發明家和設計師。

  ②馬克-亞當(1756—1836),蘇格蘭工程師。

  比利時、美國、德國和英國沒有綜合理工學院,但等它們建成了鐵路網,我國的工程師們還在標畫線路,隱藏在方案後的醜惡利益將阻止它付諸實施。在法國只要鋪塊石頭,巴黎就有十個文牌主義者寫出愚蠢無用的報告。因此,國家從綜合理工學院得不到任何好處;至於個人呢,境況平平,一生失望潦倒。自然,學生在十六至二十六歲之間表現出來的才能證明,如果只把他交托給自己的命運,它本來可以比政府強加於他的命運更偉大、更充實。無論當商人、學者或軍人,這個卓爾不群的人原本可以在廣闊的天地裡大顯身手,倘若他的可貴才能和熱情沒有愚蠢地過早衰竭。進步究竟在哪裡呢?國家和個人在現制度下吃虧受損肯定無疑。半個世紀的經驗難道不要求興辦教育的方式改弦易轍嗎?在法國整整一代人中篩選將來構成民族知識階層的精英,這個職責算哪一門聖職?這些命運的大祭司們真該好好研修各種學業!數學知識對於他們或許不如生理學知識那樣必不可少。您不覺得有一點預見性——偉人的魔法——是必要的嗎?主考官們當過教師,一生勞碌,令人起敬,他們的任務只限於尋找最佳記憶力:他們只能做要求他們做的事。當然,他們的職務應當是國家最崇高的職務,需要出眾的人來擔當。先生和朋友,請不要以為我只譴責我畢業的那所學校,我不僅攻擊教育本身,而且矛頭直指為維持這種教育所使用的辦法。這個辦法就是會考,一種本質上有害的現代發明,它不僅在科學領域有害,而且在用此辦法的一切領域,藝術以及任何有關人、計劃和事物的選擇方面均有害。如果說我們的著名學府不幸沒有比其他任何青年雲集之處產生出更多的優秀人材,那麼更為丟臉的是,法蘭西研究前頭等大獎的得主中既沒出大畫家,大音樂家,也沒出大建築師,大雕刻家;正如二十年來,在湖水般庸碌無為的人流中,選舉並沒有把一個大政治家送上臺掌權。我的指責涉及一個錯誤,它在法國既敗壞教育,又敗壞政治。這個令人痛心的錯誤的根子是組織者們全然不知的下述原則:

  無論經驗或常理都無法使人確信成年人的智能將是成熟人的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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