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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這不妨礙做買賣,」買主對公證人道,後者朝他作了一個滿意的手勢。

  一時間,加布裡埃爾神甫成為眾目睽睽的對象,他的憂傷讓人懷疑是否聽錯了,他不願親自消除錯誤,走了出去,後面跟著本堂神甫,他站在房外打發眾人走開,對先圍上來的人們說處決只是緩期而已。嘈雜聲立即被可怕的寂靜取代。當加布裡埃爾長老和本堂神甫回到屋裡時,看到人人臉上露出極度悲傷的表情,這些人已猜到村裡為什麼又鴉雀無聲了。

  「朋友們,冉-弗朗索瓦沒有得到特赦,」年輕長老見打擊已經造成,於是說:「但主教大人對他的情緒深感不安,讓法庭推遲了你們兒子的死期,以便至少拯救他的來生。」

  「那麼他還活著!」德妮絲嚷道。

  年輕長老把本堂神甫拉到一邊,告訴他那個教民對宗教的蔑視使宗教面臨危險處境,以及主教對他的期望。

  「主教大人不是要我的命嗎!」神甫回答道,「我已經拒絕這個悲傷的家庭要我去陪伴那可憐孩子的要求。這次會談和等待著我的場面將使我心力交瘁。各有各的使命。我的身體器官衰弱,或毋寧說我的神經組織活動性過強,不容許我行使聖職的這些職能。我一直是個普通的鄉村神甫,在我能夠實現基督徒一生的範圍內,為我的同類效力。我思考良久,以便滿足這個德行高潔的家庭,並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履行我的牧師職責;但是一想到要同他登上囚車,一想到要目睹處決的種種準備,我便覺得渾身的脈管發出死亡的戰慄。人們不能要求一位母親做這件事,而您想想,先生,他是在我那個可憐教堂的懷抱裡誕生的。」

  「這麼說,」加布裡埃爾長老道,「您拒絕服從主教大人?」

  「主教大人不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不知道我的天性反對……」博內先生望著年輕長老說。

  「有些時候,我們應當象貝勒森斯在馬賽一樣,正視確定無疑的死亡,」加布裡埃爾長老打斷他的話反駁道。

  這時,本堂神甫覺得有只手在拉他的長袍,還聽見有人哭泣,他轉過身來,看見全家人跪在面前。老老少少,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全伸出懇求的手。當他把熱情的面孔轉向他們時,眾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至少救救他的靈魂吧!」

  剛才拉長袍下擺的是老祖母,下擺被她的淚水打濕了。

  「先生,我遵命。」

  這句話一出口,本堂神甫兩腿顫得厲害,不得不坐下來。

  年輕秘書把冉-弗朗索瓦的癲狂狀態講給他聽。

  「您認為,」加布裡埃爾長老最後說,「見到妹妹他會動搖嗎?」

  「肯定會的,」神甫答道,「德妮絲,你陪我們去。」

  「我也去,」母親說。

  「不,」父親叫道,「這孩子已經不存在了,你們是知道的。咱們誰也不見他。」

  「不要反對拯救他的靈魂,」年輕長老說,「你拒絕給予我們打動他的手段,就要對他的靈魂負責。眼下,他死了可能比活著更有害。」

  「她去好了,」父親說,「過去我一要處罰她兒子她就反對,她這是自作自受!」

  加布裡埃爾長老和博內先生回神甫住宅前,請德妮絲和她母親在兩位教士動身去利摩日時來住宅會合。年輕人走在上蒙泰涅克鎮曲曲彎彎的小路上,可以比在教堂更深入地審視代理主教讚揚備至的本堂神甫;神甫純樸而充滿尊嚴的舉止,富於魔力的嗓音和與嗓音協調一致的話語,迅速贏得了他的好感。加布裡埃爾·德·拉斯蒂涅任主教秘書以來,本堂神甫只去過一次主教府,與這位內定為主教的大紅人不過一面之交,但他知道此人的勢力有多大;儘管如此他對長老既彬彬有禮,又不失尊嚴,表現出教會賦予本堂神甫在自己所負責的堂區的獨立與自主。年輕長老的感情沒有讓自己的面孔活潑起來,反倒印上了嚴厲的神色;冷冰冰的,寒氣襲人。一個有能力改變一地居民精神狀態的人想必具備一定的觀察力,或多或少善於根據相貌來判斷人的性格;但即使本堂神甫只掌握了善的學問,由於他剛才難得動了感情,所以主教秘書對他的主動接近和客氣如此冷淡令他大為吃驚。他不得不把這份鄙夷歸咎於某種隱藏的不滿,暗自思忖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他,自己的表現在上司眼中有什麼該受指責之處。

  德·拉斯蒂涅長老用一句充滿貴族式傲慢的問話打破了令人難堪的沉默。

  「您的教堂真可憐,本堂神甫先生。」

  「它太小了,」博內先生答道,「逢到大節日,老人們把長凳搬到門廊下,年輕人圍成一圈站在廣場上;由於非常安靜,外面的人聽得見我的聲音。」

  加布裡埃爾沉默了片刻。「既然居民對宗教如此虔誠,您怎麼讓教堂四壁蕭然到這種地步?」他又說。

  「哎!先生,我沒有勇氣為教堂花費可以拿來救助窮人的錢。窮人就是教會。而且,我不怕主教大人在聖體瞻禮那天來參觀!窮人們盡其所有奉還給教會!先生,您沒看見牆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釘子嗎?那是用來固定鐵絲做的架子,讓婦女們系花束的。那時教堂上上下下點綴著鮮花,一直開到晚上才敗。我可憐的教堂,您見它四壁空空,那一天卻打扮得象個新娘,香氣四溢,地面鋪上枝葉,中間留出一條撒滿玫瑰花瓣的路,供人捧著聖體經過。這一天,我不怕羅馬聖彼得教堂的大排場。教皇有金子,我呢,我有鮮花!各有各的絕招。噢!先生,蒙泰涅克鎮雖窮,但它信奉天主教。過去這裡攔路搶劫,如今旅客可以丟下滿滿一袋埃居,他會在我家找到它。」

  「這樣的結果對您是一種讚揚,」加布裡埃爾說。

  「這和我無關,」本堂神甫被這句精心雕琢的挖苦話刺痛,紅著臉回答,「但關係到《聖經》,關係到祝聖的麵包。」

  「有點發黑的麵包,」加布裡埃爾長老微笑著接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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