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死了!」

  「別瞎說了!也只有倫巴第街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若是說有一個哥哥心懷嫉妒殺死了那個引誘少女的人,你難道不會相信嗎?……不過這個小夥子是看戲出來得了胸膜炎,就那麼白白死了。他本來是個首席幫辦,一文不名,他引誘那女兒,為的就是把公證人的事務所搞到手。這真是上天的報應!」

  「這些事你從什麼地方知道的?」

  「從瑪拉迦那裡,那公證人是她的大富豪。」

  「怎麼,你說的不是卡陶嗎?他是那個拖著燕尾服大尾巴、頭上撲粉的小老頭、弗洛朗蒂納的好朋友的兒子!……」

  「正是。瑪拉迦的情郎是個十八歲的乾巴瘦樂師,叫他在這個年齡結婚,她總於心不忍。再說,卡陶先生希望那男人至少三十歲。依我看,能找著一個名人作女婿,這公證人是會自鳴得意的。所以,你考慮考慮好嗎?你的債也能還了,你會成為每年有一萬二千法郎固定收入的富人,而且不用費勁就能當父親:這都是利!總而言之,你娶的是可安慰的寡婦。他們家除了開銷以外,有五萬固定收入。所以你到哪一天收入也不會少於一萬五千法郎,而且你屬￿的這個家庭,從政治上來說,地位相當可觀。卡陶是議員老卡繆索的小舅子,那卡繆索跟法妮·鮑普萊要好已經很久了!」

  「對,」盧斯托說,「老卡繆索娶了已故卡陶小老爹的長女,他們一起捉弄人。」

  「你聽著,」匈茲太太接著說道,「公證人的老婆卡陶太太娘家姓希弗維爾,化學產品製造商,當今的貴族,鉀呀什麼的!這倒是不利的一面:你的丈母娘很厲害!……嘿!若是她知道她女兒……真能把那女兒宰了!這個卡陶婆娘是個虔誠的教徒,她那兩片嘴唇就象褪了色的兩條粉紅緞帶……象你這樣尋歡作樂、生活放蕩的人,這個女人大概是永遠不會接受的。她也許要去暗訪你當光棍的生活,也並非出於惡意,那你的過去,她就會全知道了。不過,卡陶說,他要使用他的父權。這個可憐的傢伙只好在幾天時間裡對他的老婆殷勤備至了,一個木頭女人,親愛的。瑪拉迦見過她,給她起個名字,叫『苦修刷子』。卡陶四十歲,將來會當他那個區的區長,有一天說不定會當上議員。那十萬法郎,他提出送你一所漂亮房子,就在聖拉紮爾街,前有院落後有花園;這所房子是他在七月大亂①時買下的,只花了六萬法郎。他願意把這所房子賣給你,這樣也就給你提供了到他家走動的機會,能見見女兒,討好母親……在卡陶太太眼中,這也構成你的一份財產。總而言之,在這所小公館裡,你會跟個王子一般。借助于卡繆索的影響,會任命你在一個部裡當圖書館管理員,而那個部裡並沒有圖書。你若是把你的錢作為報紙保證金投資出去,你一年會有一萬法郎固定收入,你賺六千,那圖書館會給你四千……這種好事你上哪兒找去!否則你可能娶一個純潔無瑕的羔羊,過了兩年,這羔羊可能會變成一個輕佻的女人……可現在你碰上了什麼?提前支付的股息嘛!這種事現在很時興!你如果相信我的話,明天你一定要到瑪拉迦家去吃晚飯。你會在那裡見到你的老丈人。若是瑪拉迦嘴不緊,洩露了秘密,他也不能生氣,他也會洩露出內情,那你就占了他的上風。至於你妻子麼……對!……她的失足正好可以叫你自由自在過單身漢一樣的生活。」

  ①七月大亂指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

  「啊!你的話倒不比一顆炮彈更虛假。」

  「我愛的是你本人,如此而已,而且我冷靜思考過。好了,你幹嘛還象個蠟人阿卜杜·卡迪爾似地在那發愣?用不著考慮。婚姻,這就跟擲硬幣猜正反面一樣,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好啦,你要的是反面?」

  「我明天給你答覆,」盧斯托說。

  「我更希望你馬上答覆我。那樣,瑪拉迦今天晚上就可為你說項了。」

  「那麼,行吧!……」

  盧斯托用晚上的時間給那位侯爵夫人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將促使自己結婚的種種原因告訴了她:一直窮愁潦倒呀,缺乏想像力呀,已生白髮呀,身心疲憊呀,等等,總之,寫了四頁理由。

  「至於迪娜,我要給她發一張結婚通知,」他心中暗想,「正如畢西沃所說,在斬斷情絲上我是好手,誰也比不上……」

  盧斯托雖然一開始還有些忸怩作態,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卻惟恐這樁親事談不成了。所以他與公證人相見時,對公證人極為親切。

  「我在弗洛朗蒂納家裡與您父親結識,」他對公證人說道,「可能我在蒂凱小姐家裡見過您。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小卡陶老爹——我們都這麼稱呼他,請您原諒——他是個老好人,又很達觀。那時節,佛洛麗納,弗洛朗蒂納,蒂麗婭,柯拉莉和瑪麗埃特就象一隻手上的五根手指一般……這已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您一定明白,我是不會再幹什麼荒唐事了……那時節,我縱情享樂;如今,我雄心勃勃。可是如今我們這時代,要出人頭地,必須不欠債、有財產、有妻室不可。如果我納稅額達到取得選舉權的數目,如果我在這家報社不是編輯,而是老闆,那我就能和別的許多人一樣,有一天當上議員!」

  卡陶對這一政見聲明十分欣賞。盧斯托拾起這套武器,很討公證人喜歡。對於這麼一個瞭解他父親生活秘密的人,公證人比對任何人都更加隨便,這種事也很容易理解。第二天,盧斯托便作為聖拉紮爾街房屋的買主被領到卡陶家中,過了三天便在卡陶家中用了飯。

  卡陶任在沙特萊廣場附近一所古老的房子裡。家中一切均顯示出富裕。綠色羅紗底下,節儉精神細細鑲上了金邊。家具上蒙著套子。雖然對這家人家的財富人們絲毫不感到擔心,但是一進去頭半個小時就想打呵欠。每一件家具上都有煩悶。帷幔淒然地掛在那裡。餐廳與阿爾巴貢①的餐廳酷似。即使盧斯托事先不認識瑪拉迦,只要在這所房子內巡視一遭,也會猜測到公證人的生活在另一個舞臺上進行。記者依稀望見一個個子高高的金髮碧眼少女,既緬腆羞澀又無精打采。她的長兄是事務所中的四等幫辦,可能是卡陶的接班人。記者頗討這位長兄的喜歡,盧斯托文壇上的名氣使他上了當。最小的妹妹十二歲。盧斯托擺出耶穌會教士的神氣,在母親面前裝成一個虔信宗教和維護君主政體的人物,言語審慎,性情溫和,舉止穩重,極盡恭維之能事。

  ①阿爾巴貢是莫裡哀的喜劇《吝嗇鬼》中的主人公。

  介紹以後過了二十天,第四次在這家人家用過晚餐後,一直用眼角觀察盧斯托的費利西·卡陶,走到窗旁將一杯咖啡送給盧斯托,兩眼含淚低聲對他說:「先生,您對一個可憐的姑娘的赤誠,我要用餘生來感謝您……」

  盧斯托很感動:在那眼神、語氣、神態之中,有多少話啊!「她也許會給一個正直的人帶來幸福,」他心中暗想,緊緊按住她的手,什麼話也沒有回答。

  卡陶太太將她的女婿視為有錦繡前程的人。在她想像中女婿的各種優點裡,最使她著迷的,是他品德高尚。那個狡猾的公證人早給艾蒂安出了主意,叫他起誓發願地說,他既沒有私生子,也沒有任何不正當的男女關係,足以危及親愛的費利西的前程。

  「您可能覺得我有點誇大其辭,」那虔誠的女教徒對記者說道,「可是,把我的費利西這樣一顆珍珠送給一個男人的時候,當然應該考慮她的未來。我可不是那種把女兒甩出手就興高采烈的母親。卡陶先生大步流星,他催促女兒的婚事,希望把這事辦完了。我們倆就是在這上頭意見不同……嫁給您這樣的一個人,可以放心,先生。因為一個文學家,他的青年時期因為辛勤勞動而得以保全,沒有受到現時的那種品行不端感染。儘管如此,如果我閉著眼睛把自己女兒嫁出去,你們也會嘲笑我。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您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人。您如果真是那樣,我也真要替我的費利西感到難過(這句話是附耳講的)。可是,如果您有那種風流韻事……對了,先生,您聽人說過羅甘太太吧?她是一個公證人的妻子,可惜的是因為我們的肉體,她聲名狼藉。羅甘太太從一八二〇年起,與一個銀行家有私情……」

  「對,杜·蒂耶,」艾蒂安回答道,話一出口立即後悔失言,想到自己怎麼這麼粗心大意,說出這等話來!這不等於承認自己認識杜·蒂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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