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可是加蒂安已經用受騙情郎的那種快速來到了。盧斯托為了挽回德·拉博德賴夫人的敬重,縱身下車與加蒂安談話,並且遮住迪娜,以極力轉移加蒂安的視線,叫他不要看見那揉皺了的長裙。

  「快到我們住的旅店去跑一趟,」他對加蒂安說道,「時間還來得及,驛車過半個小時才走。手稿放在畢安訓房間的桌子上,他把這事後得很重,否則,他簡直就不知道怎麼上課了。」

  「去吧,加蒂安,」德·拉博德賴夫人以極其專橫的表情注視著她那位年輕的崇拜者,說道。

  小夥子在這樣的懇請之下,掉轉馬頭,飛馳而去。

  「快回拉博德賴莊園,」盧斯托高聲對車夫叫道,「男爵夫人身體不適……只有你母親會猜到我這巧計的奧秘,」他又在迪娜身旁坐下時,說道。

  「這種無恥的行為,您竟然稱之為巧計麼?」德·拉博德賴夫人強忍著淚水說道。激怒了的傲氣燃起火焰,淚水很快就幹了。

  她靠在馬車的角落裡,雙臂交叉於胸前,望望盧瓦爾河,望望田野,什麼都看看,就是不望盧斯托一眼。於是記者拿出撫慰的腔調,和她一直談到拉博德賴莊園。一到莊園,迪娜趕快從馬車裡跑回自己的房間,儘量不叫一個人看見。心煩意亂之中,她撲到一張沙發上痛哭起來。

  「如果我是您厭惡、憎恨或蔑視的對象,那麼,我就走,」

  盧斯托一步不離跟著她,這樣說道。

  說著這位花花公子跪倒在迪娜腳下。就在這時皮耶德斐太太出現了,對她女兒說:「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請趕快給您女兒換一件長裙,」膽大包天的巴黎人附耳對那個虔誠的女信徒說。

  正在這時,德·拉博德賴夫人聽到了加蒂安坐騎那氣惱的奔馳聲音,她飛身進了自己的臥房,她母親也跟了進去。

  「旅店裡什麼也沒有,」盧斯托迎上前去,加蒂安對盧斯托這樣說道。

  「您在昂濟城堡也是一無所獲,」盧斯托回答道。

  「你們是在耍弄我,」加蒂安用粗暴的語氣頂了他一句。

  「確實,」盧斯托回答道,「德·拉博德賴夫人並沒有要求您跟隨,而您總是跟隨著她,她覺得這樣很不相宜。請您相信我的話,要引誘女人,總是煩擾她們,這是很糟糕的辦法。迪娜愚弄了您,您叫她哈哈大笑,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功。十三年來,你們當中還沒有一個人在她身上得到這樣的成功。這個嘛,還全靠了畢安訓,因為講稿這場滑稽戲的作者就是您的表兄畢安訓!……那匹馬還能歇過來吧?」盧斯托開玩笑地問道,而加蒂安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氣。

  「您說馬!……」加蒂安重複了一句。

  這時,德·拉博德賴夫人來到了,她穿一條絲絨長裙,由母親陪伴。老太太朝盧斯托射出惱怒的目光。在加蒂安面前,迪娜對盧斯托顯出冷淡或嚴厲都欠謹慎,盧斯托正好利用這種狀況,向這位假呂克萊絲伸過手臂。但是她拒絕了。

  「一個男人將他的生命都獻給了您,您想把他打發走嗎?」

  盧斯托走在她身邊對她說道,「我要留在桑塞爾,明天走。」

  「媽媽,你來呀!」德·拉博德賴夫人對皮耶德斐太太說道,這樣對盧斯托提出的直截了當的問題便可避而不答了。實際上,盧斯托是要通過這個問題強迫她拿定主意。

  巴黎人攙扶老太太上了馬車,又輕輕拉住德·拉博德賴夫人的手臂扶她上了車。然後他和加蒂安坐在前座上。加蒂安將馬留在拉博德賴莊園了。

  「您換了長裙,」加蒂安笨拙地對迪娜說。

  「盧瓦爾河的涼氣叫男爵夫人受了風寒,」盧斯托回答道,「畢安訓本來就叫她多穿點。」

  迪娜臉漲得通紅,皮耶德斐夫人則板著臉。

  「可憐的畢安訓,他已經在去巴黎的路上了,他是心地多麼高尚的人!」盧斯托說道。

  「噢!是的,」德·拉博德賴夫人回答,「他偉大而又高尚,這人……」

  「我們出來的時候多麼開心,」盧斯托說道,「可您現在身體又不適了,跟我說話也很悽楚,為什麼呢?……您不是已經習慣於聽見人們說你漂亮而又聰穎嗎?我呀,我在加蒂安面前聲明,我放棄巴黎,我要留在桑塞爾,壯大您這位貴婦人的男伴隊伍。我在自己的故鄉感到這麼年輕,我已經將巴黎及其腐敗,煩惱,令人厭倦的享樂等等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是的,我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得到了淨化……」

  迪娜任盧斯托講去,看也不看他一眼。但是這條毒蛇極力用那些加蒂安不明其意,而迪娜心中有數的語句和想法假裝熱情迸發。有一陣,他的即席演說變得那麼才智橫溢,以至迪娜抬眼望了他一下。這一眼似乎使盧斯托喜不自勝。他更加才氣煥發,終於使德·拉博德賴夫人笑了起來。在自尊心受到如此嚴重傷害的情況下,一個女人笑了起來,那就是一切都和解了。當他們走進鋪著黃沙、裝飾著花壇、使昂濟城堡的正面大大生輝的寬敞庭院時,記者說道:「女人愛我們的時候,她們會寬恕我們的一切,甚至我們的罪行;她們不愛我們的時候,對我們什麼都不寬恕,甚至我們的美德!」接著他又用一個充滿柔情的動作將德·拉博德賴夫人的手臂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附耳對她說:「你寬恕我嗎?」迪娜不禁微微一笑。

  晚餐過程中及整個晚上,盧斯托都興高采烈,勁頭十足,招人喜愛。他一面裝作酒辭,一面象沉醉於自己幸福之中的人那樣,一陣陣陷於沉思默想。喝完咖啡之後,德·拉博德賴夫人和她母親隨男士們到花園中去散步。格拉維埃先生這時對檢察官說道:「德·拉博德賴夫人動身時穿了一件蟬翼紗的長裙,回來時穿了一件絲絨長裙,你發現了麼?」

  「在科納上馬車的時候,長裙鉤在馬車的一個銅扣上,從上到下撕破了,」盧斯托回答道。

  「噢!」記者前後兩次解釋截然不同,加蒂安聽了如同萬箭穿心。

  盧斯托本來就指望叫加蒂安大吃一驚。他挽起加蒂安的胳膊,並緊緊抓住那手臂,要求他不要開口。過了一會,盧斯托抓住了小老頭拉博德賴,扔下迪娜的三個崇拜者單獨聚在一起。於是他們盤問加蒂安旅途中的事。格拉維埃先生和德·克拉尼先生聽說從科納回來時迪娜是單獨和盧斯托在一起,都大驚失色。當他們得知巴黎人對於迪娜換了長裙有兩種不同說法時,就更加大驚失色了。所以,這三個吃了敗仗的人那天晚上的態度特別窘。第二天早晨,三人均各有事情,不得不離開昂濟城堡,只留下迪娜與她母親、丈夫和盧斯托在一起,這三個桑寒爾人的氣惱在城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貝裡地區,尼維爾內地區和莫爾旺地區的繆斯墮落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喧囂,誣衊,誹謗,惡語中傷,各種猜測都有。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那蟬翼紗長裙的故事。迪娜的裝束從未如此引人注目,也從未象現在這樣引起少女們的重視。已婚婦女大肆嘲笑蟬翼紗長裙,這些姑娘們則一點也不明白談戀愛和這蟬翼紗長裙有什麼關係。法院院長布瓦魯熱夫人,因自己兒子加蒂安情場失意而十分惱火,把自己從前對《塞維利亞女郎芭基塔》那首詩所說的溢美之辭忘個一乾二淨,強烈指責一個女人怎麼能發表那樣無恥下流的東西。「這個卑鄙的女人,凡是她寫的那些事,她都幹了!」她說,「說不定她最後的結局也要跟她那個女主人公一樣!……」迪娜在桑塞爾的地位,就和蘇爾元帥①在反對派報紙上的地位一模一樣:蘇爾元帥當大臣的時候,人家一直說他圖盧茲戰役敗北;可是他一下臺,人家就說他贏得了圖盧茲戰役大捷!迪娜本來品行端正的時候,人家都把她當成可成為卡米葉·莫潘一類聲名顯赫的女流之對手的人;現在她幸福了,人家都說她是一個「無恥之尤」了!德·克拉尼先生勇敢地維護迪娜,他到昂濟城堡了好幾次,以便取得發言權,為迪娜闢謠。他一直是崇拜迪娜的,哪怕她聲名掃地,也是如此。他說迪娜與盧斯托之間,是合寫一部偉大的作品。人們對檢察官都嗤之以鼻。

  ①蘇爾元帥(1769—1851),法國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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